逐一一眉头微皱，想到这般出尘绝世的人，日后竟会变得青面獠牙，不免有些戚戚然。

“施主，为何愁眉紧锁？”

住持和尚的年岁不大，一双手白的像是禅院里修葺石阶的白玉。

他上前几步，将逐一一扶了起来，引着她进了禅房。

沙弥们退了出去，离开前不忘将禅房的门关上。屋内瞬时暗了下来，昏暗之间这青年和尚耀眼的不可方物。

别说逐一一借具的身子，就是逐一一自己抬头，也觉得他耀眼到了刺眼的程度。

“我相公……”

唇舌吐露了这具肉身的苦恼，声音颤着似乎酸楚极了。

住持和尚叹了口气，拍了拍逐一一的肩头，柔声安慰起来。

“女施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夫人似乎不是头一回来了，和尚对她的相公也不陌生。只是她那相公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即便求神拜佛拖个几日，也总归是活不长的。

逐一一想问的可不是这些，她想问住持和尚晓不晓得当阳山孟佳期，与他有什么渊源过往。可惜双唇一张，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佛老爷！佛官人！”

似乎这具肉身没读过什么书，把凡间的称呼通通套了上来。

“我相公是天下顶好的人！”

声音带了哭腔，似是在埋怨这世道不公，竟然好人活不长。

“女施主……”

住持和尚除了叹气之外，也无有别的法子了。

“我晓得他无药可医，我也晓得他活不长了！”

逐一一的身子向前一扑，跪在了住持和尚的脚边，双手死死的拽住了僧衣，不住的捏紧摇晃。

住持和尚将手置于逐一一的头顶，一股暖意便自上而下浸润全身，舒畅极了。

“女施主活的通透，能看清这红尘便好。”

可紧接着，和尚的僧衣被往下用力一拽，连着和尚一起拽了下来。他对上了一双发红的，满是泪光的眼眸。

“我只想留个念想，我只想给他留个后……”

夫人拽着住持和尚的僧衣，声泪俱下，涕泗横流。

住持和尚闻言一时忘了挣扎，迷茫之色攀爬上了脸颊。眼前的夫人在陈桥驿是有名的富庶人家，捐香火的时候大方极了。

以至于连和尚这样本不该注重金玉钱财的方外之人，都记住了她。

且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夫人是以冲喜名头出嫁，出嫁以后已然给病怏怏的相公生了好几个娃娃了。

有儿有女，一个个虎头虎脑，壮实又机灵，脸圆圆的漂亮极了。

怎么眼下她又说，要给相公留个后呢？

“佛青天！佛大人！”

逐一一借居的身子，抱住了住持和尚的腿，开口悔意无尽无穷。

“是我不守妇道，是我昏了头脑！”

说着夫人便放开了一只手，改大力往自己脸上抽巴掌。

借居在她身上的逐一一跟着吃痛，脸颊如同火烧，嘶嘶的吸着冷气。

住持和尚心地良善，哪里见得了这个，连忙便将夫人拦了下来，耐着性子询问。

“女施主，你慢慢讲。”

夫人犹犹豫豫，憋着一肚子的话，却有口难言。

“无妨，佛前众生平等。”

和尚的声音像是山间的潺潺溪水，让人莫名平静。

“放下屠刀也可立地成佛，女施主你有什么罪过，我佛都不会怪罪的。”

夫人闻言抽抽搭搭哭着，情绪稳定了许多，抬起袖子拭去脸上的泪水，半晌后终于，断断续续的开口了。

“我那些个娃娃，全不是我相公的种啊……”

住持和尚闻言脸色铁青，借居在夫人体内的逐一一也愣了一瞬。

“嗯？一个都不是吗？”

和尚问道。

夫人点点头，吸吸鼻子。

“一个都不是。”

………………

与此同时

另一间禅房里小憩的司空断，手中捧着一个重新端上来的陶碗，碗中盛着金灿灿的茶水。

也不知是笑死偷懒还是怎么着，茶碗之中还有些茶叶未曾撇去。

禅院里的茶是和尚们自己种的新茶，只掐了最嫩的尖尖。鞣炒之后冲泡，泡出的水是金色的，但新茶的叶片却还绿着。

司空断低下头，茶水之中倒影出了一张病怏怏的陌生面容。

而那在沸水中舒展开身形的翠绿茶叶，叶片恰好浮在了倒影之中病弱男人的发冠之上，吹都他娘的吹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