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路
风里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老头子也不着急,躺在沙滩上,双手枕着头,看星河渐淡、东方破晓。昼夜交替,阴阳相生。
他想领悟不出来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领悟了他当年从师父手中接过星河剑,足足花了三个月才领悟出星河剑法,当时已师父已经很高兴地夸他是万年难得的天才。
那是九百年前的事了。九百年间,他确实也没再看见谁,有如当初的自己那般惊才绝艳。卫枕流是例外,可他是剑修。他们法修向来是看不上剑修的,虽然剑修也看不上他们就是。
这些外人知道了会觉得很自恋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平滑地闪过。
最后,日出了。
东方日出,百邪退散。即便悟不出剑法,在清修中度过日夜交替的时间,也对修道大有裨益。
冯延康爬起来,眯眼看着远处那一轮冒头的红日。海岛上看见的日出总是格外瑰丽,天水都染成淡紫绯红,叫人看了九百年都不腻,还想再看九百年。
“阿昭,差不多了,回去给你下煎蛋面”
冯延康的声音哑在了嗓子里。
他的目光也凝在了眼眶中。
只有张开的嘴,才能将他的震惊略表一二。
在太阳完全跃出水面的刹那,橙红的光芒也在谢蕴昭的剑尖亮起。刹那间长剑整个明亮起来,那深沉的黑色尽数褪去,竟然成了流金的火红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
太阳的光芒与长剑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爆发出的光芒让冯延康也不由闭目,更不说那些飞出山峰的弟子。有人被那过分明亮的光辉刺得双目含泪,甚至以为是敌袭。
在辰极岛地下深处,有浑身黑气缠绕、双目赤红的生物陡然发出一声无声尖叫,凭空烧成一团烈烈火焰,转眼灰飞烟灭。某一座山峰中,有人闷哼一声,唇边流下一丝发黑的血。
而在东方的海边,只有红光一片。光芒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受到影响。
谢蕴昭一手执剑,另一手抚过剑身。
“我的道路是俯仰无愧天地,行事无愧于心。”
橙红亮光渐落,白色的光芒出现在剑身,刻为弯曲的铭文。
她念出来“此剑名为太阿”
太阿者,太阳也。
检测到受托人获得太阿神剑残,正与太阿剑柄融合修复
修复中
修复完毕
受托人获得太阿神剑,因受托人实力不足,目前等级法宝中品
谢蕴昭心里一跳,赶快问师父“师父,你感觉到星河剑有什么不同了吗”
一句话说出,才唤醒了冯延康的神智。他理解成了另一个含义,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星河剑不,现在那已经是太阿剑了。
“没错,它已经重获新生了。”冯延康感慨不已,“阿昭,你竟然用了两个时辰就”
他反复念叨着。
“我当年可是”
谢蕴昭看他没发现,不由松了口气。如果被发现太阿剑柄回来了,说不定会猜到系统的存在,到时候万一她真被雷劈了,就太冤了。这拔刀系统还是头一次没问她,就擅自做了决定,不知道这把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
她顺口问“师父当年领悟星河剑用了多久一定很短吧。”
冯延康动作一顿。
“没错,短得很”老头子哼哼几声,满脸不屑,“虽然你用两个时辰感悟剑法,还算不错,但为师当年只用了一个时辰”
谢蕴昭信以为真,由衷道“师父不愧是师父”
老头子越发昂起头,背着手悄悄抹掉背上的冷汗。
“你还有得学呢走了,回去师父给你多加个煎蛋。”
“师父最好了”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
青年一怔过后,没忍住便笑出声。他平常含笑时已如美玉生辉,但这样弯起眉眼时,又像春风含情、白梅耀月,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了这刹那的容光里。
换个人大约都看呆了,谢蕴昭却早看惯了,一点不知道珍惜,还有点不高兴地给他甩脸色“别笑了”
“抱歉,师妹,我昭昭,昭昭。”他忍笑,却还在笑,“我还未想过,这光明正大之词还能给人如此可爱的联想。”
谢蕴昭气得牙痒痒,很想上去用力踩他一脚,但再端详一下这白衣当风、姿容无双的美青年,又觉得即便是她,也不忍心往他白瓷似的外表上横添两笔灰扑扑的印记。
“师兄,”她加重语气,“你到底是不是来陪我练剑的”
“是是是,是我不对,师妹莫气。”卫枕流立即认错,“师妹天资过人,自行领悟了无上剑法,我很该多多佩服才对,实在不该、不该噗,昭昭,师妹每回用剑时,可不就是在叫自己”
谢蕴昭“嗷”地一声叫,认定他在耍自己,当下也不管什么白瓷不白瓷了,拎着太阿剑就冲上去,“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地不停出剑。
没错,“天生日月昭昭其行”本来应该是一句很霸气的口诀。
假如不是她的名字里带个“昭”字的话。
自从谢蕴昭领悟了太阿剑法,她就开始了每天练剑的苦修生活。但除了领悟的那一天,她再没成功用出那太阳般的辉煌光芒。她师父说这是正常的,那天她是借了日出的时机,又在顿悟中隐隐触摸了一丝大道气息,机缘巧合才能那么威风凛凛。
换言之,她目前真正的实力,还是一只菜鸡。
菜鸡就菜,她也是一只有理想的菜鸡。
其余交好的同门听说她领悟了剑法,便兴致勃勃登门道贺,其中以何燕微为最。谢蕴昭只以为这位友人是外冷内热的矜持性格,没想到她更是个剑疯子。谢蕴昭领悟的当天,燕微就登门来访,说要切磋剑法,然后凭借精妙的剑法把谢蕴昭打趴下了。
剑修同阶无敌,果然不是盖的。
揍趴下了,大小姐还不大满意,犀利地指出,这是由于谢蕴昭刚刚才正式学习剑法。在不动用法术的前提下,自己要赢她简直太容易了。
大小姐说得兴起之余,还擅自做主,定了个一年之约,说一年后要和谢蕴昭正式比斗一次,到时候再分胜负。
另外还有摇光峰的其余弟子。他们似乎是觉得,谢蕴昭一个天枢真传,竟然在摇光山脚悟道,实在是大大的挑衅,便排着队上门拜访,一个个都放话说要几年后斗法台上见。
谢蕴昭应付他们倒是很有一套。她打量一会儿那些人的修为,立刻答应下来,还捧出纸笔,要求只和同境界的同门比试,而且彩头不要别的,就要灵石。
“不赌上大笔灵石,摇光多没面子啊”
之后,每当她看着摇光峰,都深觉那不是山峰,而是一大颗灵石,等待她不断发掘。
她前后接待了一大堆人,反倒是卫枕流,他那几天正好为了师门任务而外出办事,一个月后才回来,一回来就来找她,说是恭喜她修道有成。
谢蕴昭本来开开心心呢,结果这人一下就抓住了她内心隐秘的羞耻点,还当她面笑出来。
怎么不气
谢蕴昭把一把长剑挥出了暴雨梨花针的气势,眼瞧着赤红流金的剑光铺天盖地,然而深处“暴雨”中的青年却从容自若,也不见他速度多快,只拿着七星龙渊一左一右地格挡,就轻轻松松化解了她的攻击。
口中还有闲暇哄她“师妹莫气了,我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礼物不必。你站着让我打一顿就行。”
谢蕴昭随口一说,不料他竟然果真站住,说“好。”
呼
太阿剑停在青年胸口前方。
谢蕴昭收了剑,没好气“你又耍我。”
“师妹冤枉我了,我不过想叫你消气。”他每每这样眨眼时,都会有种无辜之感,“师妹可是不气了那可要看看礼物”
谢蕴昭懒得理他,将太阿剑收回乾坤袋,转身就走。她师兄起初还温文尔雅得很,现在越来越喜欢捉弄人了,难不成他其实是个白切黑
这个玩笑的念头一闪即逝。
不防她走得干脆,看着她的背影,卫枕流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和懊恼。
“师妹,你真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不该笑你。”他立即追上去,微微弯腰,墨黑的长发垂下几缕,衬得他面容更似白玉一般,“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
他的师妹斜看他一眼,走到微梦洞府的门口,一指他,说“站这儿不许动”
转身“砰”地关上门。
卫枕流一时茫然,眼中懊恼更深,却乖乖站在原地不动,心中只怪自己一时得意忘形,逗她过了头。
但只过了片刻,那紧闭的房门就重新打开。她探出头,脸上已经换了笑眯眯的神色。
“喏,给你。”
她递来一只木盒。木盒很简朴,并非法器,也没有精细的雕花。
“给我”
卫枕流不明所以,接过来迟疑一下“我可以打开么”
她奇怪道“给你的,你当然能开了。”
他仔细瞧她几眼,确认她刚刚那点气愤已经彻底过去,总算松了口气,随手打开木盒盖子,见里面是一只木雕的小狗,旁边还有一张洒金信笺,写着师兄生辰快乐。
“师兄生辰快乐,这是给你的惊喜”
她嘻嘻笑着凑过来,很得意“你刚刚是不是真以为我生气了不不不,我只是要把你骗过来给你惊喜而已。是不是特别自然,毫无痕迹”
他又呆了好一会儿,才近乎茫然不解地反问“我的生辰”
“我记得很清楚嘛,毕竟当年我最喜欢在家里乱翻东西,那份生辰八字我都偷偷看过好多遍了。”她更得意了,“前两年你都刚好不在,这次我本来以为又要错过了,难得刚刚好。我也想不出送你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缺,这小狗是我亲手雕的,是你的生肖就是没什么用。”
谢蕴昭挠挠头“真不是我敷衍,我想了好久,觉得还是自己亲手做吧”
“我很喜欢。”
她被打断了话,也愣了愣,抬眼却望进一双波光荡漾的眼眸。她曾无数次觉得他有一双春日平湖般的眼睛,清幽宁静,现在那春日却陡然转了夏意,烈烈如有百花在风里盛放。
卫枕流捧起那只小小的木雕狗,动作珍惜郑重得不可思议。
“师妹,”他温柔地说,“我很高兴。以后你每年都送我这个,好不好”
“木雕但有点简”
“这个就好。”他像是笑,却更像叹息,“这个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也母鸡“太阿”这个词本义是啥,现在我瞎说它是太阳,诸君勿要当真。
抱歉今天晚了今日更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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