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两面宿傩循着细微的咒力波动,一瞬间出现在了在暗中窥探他的那人的藏身之处。
位置已经锁定，但他却没有走过去，而是双手插兜站在原地,微抬起下巴倨傲地命令道：“滚出来。”
他人未动，但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强大压迫感已经铺天盖地地碾压了过去。
不远处的空气似乎产生了如同水波一样的扭曲，很快,一个身上穿着僧衣，留着白色妹妹头，分辨不出男女，从外表上来看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孩从里面走了出来,甫一踏上地面，他就立即朝宿傩单膝跪了下去,垂下脑袋恭敬地问候道：“很久不见,宿傩大人。”
“谁？”对于这张脸完全没有印象的两面宿傩先是不耐烦地应了一声,随即脑中灵光闪过，模糊浮现出千年前那个一直追随在他后面的身影,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里梅吗？！”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现在与千年前截然不同的外形,随口问道：“你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里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为了确保自己能够等到宿傩大人您复活的那一天,采取的一点延长寿命的小手段罢了。”
“是么。”两面宿傩本来也没有兴趣知道其中的详情，只是稍微感叹了一句：“所以你就这么活了一千年？”
里梅抬起头，心甘情愿地说道：“为了见证您有朝一日再度降临在这个世界,我判断这是必要的。”
他的态度很温顺，但是眼底深处却翻滚着浓稠到几乎会滴下来的暗色，如同一名抛却理智的狂信徒。
不……
他本身就是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最狂热的拥护者,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亦如是,漫长的时光无法磨灭他的信念，反而让他变得越发偏执。
两面宿傩垂眼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动容，说起来他本身就不是会被这种事情打动的人。
里梅并不在意他的冷漠，继续说下去：“自从找到您以后，我一直在期待着与您的会面，但是……”
接下去的话他没有说全，唯恐会伤到宿傩的颜面，毕竟堂堂诅咒之王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人类少年完全压制住了，怎么听都不太光彩。
于是他话音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整整一千多年，每次您有复活的迹象，同时代的五条家总会有继承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婴儿降生，简直……阴魂不散！”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来的，而且往往宿傩大人的手指才被吸收了一两根，但同时代五条家的六眼却早已经成了当代最强的术师，把尚未恢复全盛实力的宿傩大人克制地死死的，简直就像是连老天也在阻止宿傩大人的复活，实在是可恨至极！
相比较他的义愤填膺，两面宿傩倒是意外显得相当平静，胜王败寇，输了是他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更何况这一次他有把握完全复活，这是他和小鬼在那时候定下的契阔。
他帮小鬼重启这一世，小鬼帮他拥有独立的肉体，这个契约，等小鬼完全回想起来就会强制履行。
虽然不知道小鬼会用什么方法帮他制造一具身体，但如果他做不到，就必须无偿将自身肉体献给他。
一桩相当划算的交易，他姑且就陪他一把。
里梅还在那边一五一十地汇报他跟羂索之间的交易，被两面宿傩抬手打断，没什么耐心地问了一句：“还没认出来吗？”他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告诉他：“这个小鬼叫做‘悠仁’。”
“什么悠仁——”还未说完，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闪过，里梅蓦地睁大眼睛，猛然抬起头来：“难道说？！”
两面宿傩扯了扯嘴角，并未回答，但是他的表情显然已经给了肯定的答复。
里梅怔怔地看着他，不期然地想起了千年前的那些事。
宿傩大人的体内有着另一个灵魂，这是在他跟随了大人十年后才知道的事情。
“那小鬼姑且算是我的孪生兄弟吧，可惜，他没命出生。”宿傩大人曾经漫不经心地这么说过。
因为肉体和力量在母体中的时候就被更加强壮一些的大人吸收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灵魂却保留了下来，造成了宿傩大人如今一体双魂的奇特状况。
对于他们这些追随者来说，大人的兄弟存在感其实很微弱，因为身体的掌控权在宿傩大人的手中，只要大人不乐意，对方就出不来。但是大人对于这个兄弟……怎么说呢，看似不太在意，其实意外地纵容，因为明明可以将对方永远地禁锢在身体中，但是宿傩大人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会时不时让对方出来一下，而且基本不会干涉对方的行为。
和性格残忍冷酷且嗜好杀戮的宿傩大人不同，大人的兄弟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好人。大人用咒术作恶，而对方却用咒术行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不愧是宿傩大人的兄弟，两人如出一辙的强大——宿傩大人的兄弟比他更早领悟到反转术式的使用，并且用这个术救了很多本该死于战乱和瘟疫的百姓，然后为了感激他，百姓自发为他建造了神社，塑起了神像，供奉在神社的本殿中。
信仰带给了宿傩大人的兄弟力量，两人同为一体，宿傩大人也得到了好处，变得更加强悍。随着这份力量不断壮大，大人的兄弟可以自行凝聚成模糊的人形，短暂离开大人的身体，当然距离不能太远，范围仅限于神社所在的那个村子。
现在想来，这就是一切变故的开端。
在某一次离开之后，大人的兄弟认识了偶然路过的五条家六眼，然后回来很开心地告诉大人他有名字了。
“悠仁”。
这个名字成了五条家那个六眼术师对他的束缚。
他有理由怀疑，六眼一开始给宿傩大人的兄弟取名字绝对没有怀着什么好意！对方肯定是想要通过大人的兄弟来对付大人！
可恶的术师！
就算过去了一千年，里梅仍旧忿忿不平，原本以为只是同名，万万没想到，容器竟然就是千年前那一位，但是和那时候不同，宿傩大人和对方之间的处境颠倒了，现在掌握着主动权的变成了对方！
何其荒谬!
这一切都是五条家六眼的错！要不是他，宿傩大人也不会——
“哼。”
在他感叹命运不公的时候，突然听到宿傩大人冷嗤了一声，接着嘲讽地说道：“名字？呵，愚蠢的小鬼，这是六眼对他的诅咒。”
在灵魂中留下了属于五条悟的烙印，再过去多少年都无法消退。
那个家伙，疯起来可不比他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