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可以办到的，让原君杀了新帝就好了，扶小太子闻宸登基，故事结束。

可这样的痛快，却并不能解决人心，也无法安抚随之而来的朝堂动荡。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理由的，闻宸前脚被册封，新帝后脚就死，是个人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而且，大启周边还有各少数民族的政权虎视眈眈，频繁的更换皇帝，对大启绝对不是有利之举。闻宸太小了，他哪怕真的能登基，也是太后说了算。

池宁只能等。

【杀了狗皇帝。】莺娘进入了复读模式，就像内官监的行止，一旦被触到了哪个执念的底线，它们就会显现自己终究不是人的一面：【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

尖锐刺耳，好像要把人的耳膜都叫破了。

池宁却能想没事人一样，因为他有原君给他开挂，不仅不怕莺娘的洗脑，还能给她反洗脑，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打在了她的心头：【我都说了，我办不到。你要是再不好好提条件，我就要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山庄里继续孤独着吧，你的冤情永远不会得到伸张。】

“冤情”二字，终于扼制了莺娘，她就像是卡主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怎知我有冤情？】

池宁心说，你这情况就差写在脸上了好吗？不管是不是真的冤，从你的角度来解读你的人生，那必然是天下人负尽了你。我只是顺势而为。池宁嘴上说的却是：【若不是有重大的冤情，你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弑君的决定呢？】

莺娘瞬间崩溃，嚎啕大哭了起来。执就是有这点不好，情绪很容易大起大落，让人等的不耐烦。

但池宁还是耐心等了下去，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他需要解决汪全的案子，所以他才会等。决计不是因为莺娘哭的实在是太伤心了，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直至最后甚至流出了血泪，低落在了大地之上，再不见踪影。

【你总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好帮你，对吗？】池宁缓缓开口。

莺娘这次慢慢平复了情绪，讲起了她的过去，模模糊糊，迷迷瞪瞪，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哪年生人，又在哪年死去。这很显然不正常，但池宁没有在意，只是听她说完了所有的故事。

说来也是个简单的往事。

莺娘是个小官之女，自小与表哥定亲，两家大人以玉佩为信，约定了十年之期。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莺娘才长到二八年华，表哥一家就受冤被下了大狱。她想去救他，最终也只说通了家人设法偷龙转凤把表哥用死囚换出，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家仁至义尽，救出那家最后的血脉，但是绝不会让女儿和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成亲。

莺娘表面答应，背地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表哥私奔。她与表哥约定，分别离开京城，月上中梢，在京外的曲水旁等待。

结果莺娘却没有等到她的情郎。

不是朗心有意，而是她遇到劫匪，被先奸后杀，埋首在了曲水旁，再不得离开这方圆几里。

山中无岁月，莺娘已不知道被困在此处多少年头，她忘了很多事，只记得了与表哥案情有关的东西，她是越琢磨越觉得这都是皇帝的错，应该杀了那狗皇帝。

池宁被对方这种冤有头债有主的思路惊了，也追溯的太源头了。

不过，他没有说，因为不管皇帝到底有没有问题，从莺娘情况来看，下令处死他表哥一家的皇帝肯定已经死了，不会是如今的新帝。

莺娘的爱人、仇人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只有她还留在原地，等着一个不会来的人。

但池宁这么直接和莺娘说，她肯定是不会信的。她要是信，早就该在曲水山庄人来人往的活动里，明白时间残酷与流逝，自行散去了。可是她没有，所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池宁只能换了个思路：【你不想我把你表哥救出来吗？】

【你可以？】

【我可以试试，只要我知道你表哥姓甚名谁，他若活着，我自可以为他伸张正义。他若死了，那我也可以为他翻案，让他沉冤得雪。你看这个交换条件怎么样？】

莺娘最看重的自然还是她的表哥，忙不迭的点头同意了，她叫他周生，是她的未婚夫婿。

【你要去看卷宗找人吗？】莺娘有些地方很糊涂，有些地方又异常的清醒。

这种大海捞针找人的模式，自然是不符合池宁想要的办事效率。他……再次祈求起了原君，大佬帮帮忙！

真是越来越不客气。

原君却笑的很是畅快，池宁这样的一面，只会对他心里亲近的人才会展现。在池宁还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原君已经发现了这份不同。池宁并不好接近，也不好交心，他对谁都客气，但唯有不客气的时候才是真正走进他心里的时候。

当原君显露了一二力量时，莺娘便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她的纤纤玉手指着池宁：【你、你、你身上有很可怕的东西。】

【我知道啊。】池宁点点头。

【你不怕？】

【我不怕。】鬼神有什么可怕的呢？最可怕的是人心啊。

原君被池宁的话取悦了，很快给出了池宁的答案：【周生早就死了，就死在肃帝年间的诏狱里。案子确有冤情，天和帝已经给周家翻了案。】

总而言之，属于莺娘与周生的故事，早就结束了。

池宁一脸懵逼，那特么这可怎么办！

原君长叹一口气，只能再次提示池宁：【江之为。】

“！！！”池宁这才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原来所谓的一路顺利，是顺在了这里。他大师兄江之为和诏狱里的鬼火搭过话，对方拜托了他一件事。池宁喃喃自语：【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

原君有时候也挺佩服江之为的运气的，大事没有，小灾不断，但要不是有强大的幸运支撑，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

池宁赶忙去找了江之为，让他先停一下手里的调查，眼前有个事更重要。

“我跟你说，这案子绝了。”江之为还沉浸在他了解到的信息里，脑袋都快要爆炸了，“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案子更重要！”

“醒醒。”池宁恨不能打醒他是兄。根本不需要推理，谢谢，在搞定了莺娘和周生爱情故事后，就什么都有了，要什么脑子？

江之为：“？？？”

池宁把江之为带到了假山之后，提前知会了他一声：“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不许失态，也不许发声，也不需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江之为根本不听话。

池宁抬手作势就要直接去捂住江之为的嘴，原君却已经替他动了手，哪怕江之为是师兄，原君也不想池宁去和他有肢体接触。

他偏心池宁，池宁也只能偏心于他！

这才公平。

冥冥中，池宁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握住了，好似是一股力量，也好似是一人温润如玉的手。原君的话就在耳边：【别动，我借给你打开旁人慧根的力量。】

暖流从两人相握的手中传递而来，麻麻的，酥酥的，像是羽毛挠在了心尖。

然后，池宁的手又在江之为眼前虚空划过。

江之为再看去时，就看到了莺娘亭亭而立，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对他行礼：【小女子莺娘，听说恩公有我表哥周生，要传于我的口信？】

江之为：“！！！”这个世界还真有鬼啊！

那一天，江之为的整个世界都玄幻了。不过，不亏是张太监挑的徒弟，江之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口，他不能说话。

池宁道；【你可以想。】

【牛逼啊！】同样都是从内书堂里出来的太监，江之为的某些用语总是的这么朴实无华，想让夫子抽起鞋底子打的他妈都不认。

然后，江之为才终于说到了正题：【周生让我找到你，对你说一声，别等了。】

他早就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那个与她约定一生的清晨。在她还在忐忑紧张，惴惴不安，想着该如何收拾细软逃出家里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

他的执念化作一团鬼火，徘徊在诏狱之中不得而出，日日撞墙，想要冲破牢笼，始终不愿意瞑目。

他也已经忘记了很多事，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诏狱。他脑海里只留下了最后、也最重要的思念。他想问问她最近可好？应该已经嫁人生子了吧。很抱歉，那一晚他没有如约而至。他想她知道，他后悔了，不想与她私奔了，只希望她能忘了他，和现在爱她、疼她、会尊重她的良人，养一两只狸奴，生三四个孩子，过完这漫长又幸福的一生。

千里寄书，不许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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