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初夏,晴日暖风,梅黄花红，正是举办一年一度的斗香大赛的好时节。

斗香大赛的传统由来已久,始自盛唐,多见于权贵子弟之间。传到了大启朝后,才总算在兼顾了权贵们的同时,也面向了民间，极大的丰富了大家于炎炎夏日的娱乐生活。

这大赛会进行一整个夏天,浓郁芬芳的香气会弥漫整条长安大道，雍畿的百姓几乎人人都自带香气。

正应了词人的那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池宁是每一年斗香大赛最忠实的支持者,他曾是斗香大赛的参与者、资助人、最高评委，以及如今的主办方。

准确的说,斗香大赛的历届主办方都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池宁用一个努力培养三年的戏班子,好不容易才从二师兄俞星垂手上换来了主办的差事。

三年前，池宁虽然对仙仙说，有本事就自己去买戏班，但其实他还是用变树数日作为交换条件,和原君换来了一个戏班的组建。钱肯定是池宁自己出，他和原君求的是现在落魄，未来却能大火的名角,不拘是生旦净末丑哪个，只要是能火到那种一个人就可以养活一整个戏班就成。

池宁一点也不想去赌运气，他就是想享受一把当百分百伯乐的感觉。在几天变树的代价支付之后，原君也果然诚实守信，给了池宁一个全明星的戏班配置。

不单哪个是角儿，而是整个戏班，哪怕随便拿出来个敲小锣的，都注定会成为大家的那种。

池宁家用极低的价格，在京中买了个远近闻名的鬼宅作为戏班大院，前院唱戏，后院住人。人人都觉得这戏班子的结局最后不是要出事，就是因为鬼宅凶名无人赶来而解散。但池宁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院中的执已经被原君摆平了，而人们对于这种凶宅其实总是有一种又害怕又好奇的探究心理。

京中鬼气最终的凶宅，这本身就已经给了戏班名气。

更不用说池宁还趁热打铁，让戏班在最初唱的都是什么神啊鬼志异戏曲，很是专业对口，一炮而红，捕获了不少忠实票友。

经过三年的磨合，这一支名为“集秀班”的戏班，已在京中彻底站稳了脚跟，眼瞅着都能去和钱小玉的全福班打擂台了。

池宁方才觉得觉得这集秀班能拿得出手了，总算好意思送给师兄俞星垂了。

俞星垂这三年，倒也自己出手买过一个现成的戏班，可惜他没有邪神庇佑，点子有点背，不要说□□了，没差点让他赔个底掉，气的好些天没再去梨园听戏。最终，俞星垂也只能忍痛解散了班子，这才慢慢释怀了往事。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俞星垂前手刚砸了一个吞金兽，后脚就有贴心师弟送上了一个聚宝盆：“集秀班竟然是你的？！”

俞星垂最近最喜欢的一个叫凤仙的戏子，就是集秀班的当家花旦。

“现在它是你的了。”池宁给出去的时候一点也不心疼，虽然集秀班很能赚钱，但比起这点钱，池宁还是更想先填补上他师兄的亏空，“随便你想怎么捧，怎么追，你想让凤仙来家里唱都是使得的。就是他这人有点倔，最忌讳别人和他搞断袖，你可悠着点。”

“啷个会和他搞断袖？”俞星垂一着急，又冒出了辣椒味的蜀地普通话，“老子又不是疯求了，我只是喜欢听人唱戏噻。”

“嗯，那挺好的，他也只喜欢给人唱。”

这凤仙是个男的，但他扮的女旦，不管是唱功、身段还是扮相，都艳压了全国的一众同行。集秀班能这么快崛起，凤仙和凤仙的脸功不可没。人人都是视觉动物，谁也别想免俗，连钱小玉这个算是集秀班竞争对手的全福班老板，都喜欢凤仙喜欢的不得了。

但谁能想到呢，这个如今人人趋之若鹜的人间仙子，三年前，是被池宁从最脏的楚馆给买出来的。差一点他就要咬舌自尽了。

凤仙当时也不觉得池宁是个什么好人，因为大家都说，太监虽然没了那啥的能力，但在拿道具作践人方面却是不输给任何禽兽的。

池宁也没打算和这个叛逆少年来一场什么心灵鸡汤的宽慰之旅，他只挑眉，讥笑着说了一句：“爷和你好，咱俩到底谁占谁便宜啊。”

阳光下，玉人一般，越长越不似凡间之物的池宁，让凤仙心服口服。

凤仙已经是男生女相中少有的好颜色了，可和池宁一比，还是会不自觉的自惭形秽。真的是太好看了，鸿衣羽裳，出尘之姿。

池宁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本就该长成这副模样，还是得了天地灵气的反哺才会变成这般。

凤仙比池宁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历经沧桑，总觉得都是自己这张脸才让他饱受了如此苦难。

但池宁却反问他：“长得好有什么错？”错的从不是宝藏，而是对宝藏心怀窥觊、恶意之人。

池宁利用起自己的外貌是从毫不手软的，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天爷赏饭吃，他要是不用，都对不起老天爷的这一番美意，不是吗？

凤仙的脸让他有一段不能忘记的过去，也成就了他的如今。

“戏班的收入，咱俩三七开。”俞星垂不想占师弟太大的便宜，但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集秀班，他又是真的舍不得。他实在是喜欢凤仙唱的戏。

“七三。”池宁也没矫情，只是换了一个分配方式，不需要明说，他俩都懂。

“四六。”俞星垂让了一步。

“五五。”池宁又道。

“什么呀，什么呀？”江之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他一直属于什么也不知道，也要好奇的凑热闹，积极参与话题的性格。然后就真的傻人有傻福，莫名其妙得到了三分之一的戏班收益。

三个师兄弟，一人一份，没毛病。俞星垂本来的意思是前期投入也要一分为三，由他和老大分别给池宁一笔钱的。

但池宁却表示……

“我就没投什么钱进去啊。”前期戏班最大的投入，就是给凤仙赎身的钱。其他人不是他从破庙的灾民里捡的，就是被其他戏班子赶出来他去给收编了的，真没啥成本，仅有的，也都在这三年里就给他赚回来了，“唯一的宅子，还在我名下，我又不傻，肯定不会写你俩的名字。”

俞星垂哭笑不得，却有了主意，他和老大分别把戏班大院旁边的左邻右舍也都给买了下来，一起写了池宁的名字，凑做堆送给了他。

打着的名义是池宁的寿辰礼物。

池宁的生日在冬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但他还是只能接受了两个师兄的一番美意，拿到了这个提前了至少半年的生辰礼物。

集秀班在听说幕后老板换了时，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阵子。

等看到据说是前老板师兄的新老板出现时，班主的脑壳子就开始疼了。这位俞爷，在戏曲圈里也是出了名的壕主，今天打赏这个，明天追求那个的，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人人都想得到俞爷的赏识热捧，在他转而看上凤仙时，集秀班的班主也是乐了好些天，天天给池老板汇报他们可以薅到巨佬的羊毛。

谁曾想，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班主甚至合理怀疑，戏班易主，是不是俞爷追戏子追出了真情实感，这才借着师兄弟的名义，买下了戏班。

也不怪班主这么想，实在是这凤仙太过撩人，招惹过的大人物也不只俞星垂一个。闻姓郡王，阁老的儿子，手握军功的少将……要不是集秀班背后的老板池宁是东厂督主，本身就是块不好踢的铁板，指不定戏班还要因为凤仙这张脸惹来多少麻烦呢。

俞星垂出现后，几乎人人都这么想，忍不住频频看向凤仙。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防的了这个，堵不住那个，达官显贵怕东厂，东厂……怕自家师兄。只希望凤仙能学的机灵点，可别在犯倔脾气了。

凤仙本来新排练了一处戏，正等着池宁哪天来了，好叫他“指点”一二，听说老板来了，就兴冲冲的穿着戏服出来了，得到的却是戏班易主的晴天霹雳。看见俞星垂的时候，他脑子里的某根线一下子就崩了，根本顾不上什么金主、师兄的，只想去当面找池宁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心？

俞星垂是个人精，看凤仙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又能有什么不明白呢？真是造孽啊。

他只能劝他：“趁早死心，我师弟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这话狠是狠了点，却也是见效最快的拒绝办法。因为池宁就没有心，他眼里脑子里能装的下的只有升官发财，仿佛天生就没有被老天爷赋予那七情六欲的世俗心。为了别人好，就不应该让人越陷越深。只可惜池宁太迟钝，只能由俞星垂这个师兄来出面当恶人。

凤仙没说话，只是低下了了头，他是不会放弃的。

***

说回斗香大赛。

大启的斗香大赛是全国性质的，和科举、选婚的形势都比较类似——先各地分选，再齐聚雍畿，进行最后的总选。

百姓和权贵都能参加，连姓闻的皇亲国戚都会偶尔下场。据说在历届参与者中，身份最高的一位来自宫里，具体是皇帝、皇后、太后中的哪一位，那就不得而知了，大家能看到的只有代主出战的宦官。

这宦官出现时，在一开始甚至都没有引起大家对他背后是否有人的关注。因为来参加斗香大赛的内侍宦官不要太多。

宦官爱香，由来已久。

在不知道多少个朝代以前，当时的宦官身上不带着一二香气都不敢出门，因为当时阉人的方式，还属于比较彻底狠绝的那种，会有漏尿现象，一股子腥臊味可没有办法伺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