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长安莳花馆。
凉风徐徐,天空中有几朵阴云,大概晚些时候会下雨。
“抚柱楣以从容兮,
览曲台之央央。
白鹤噭以哀号兮,
孤雌跱于枯杨。
日黄昏而望绝兮,
怅独托于空堂。
悬明月以自照兮,
徂清夜于洞房。
援雅琴以变调兮,
奏愁思之不可长。
......”
阿丑低声唱着。
唱词来自于《长门赋》,是十几年前长安一位叫司马相如的文人作品。
阿丑一直低着头,拨弄着琴弦,眼神躲闪,不敢与房间里的男人对视。老鸨出门前说他就是恩客,阿丑偷偷瞥过去,男人穿着妃红色的长袍,正襟危坐。
她又很快把目光收回来,心里有些恐惧。抄家那天的情景又不自觉地涌来,像是骤雨降临池塘,狠狠地把荷叶按在水里。
“别唱了,晦气。”
太子不耐烦了。
《长门赋》是老皇后在失宠后,花费百金托司马相如所作,词赋隐晦地传达出对皇帝移情新欢的不满。这种秘辛很少为人所知,坊间一直把这首赋当作普通的思君之作。而太子的母亲后来得到宠幸,接替了皇后大位。因此《长门赋》在太子眼里就是怨妇苦吟。
彼时坊间还流传着金屋藏娇的故事,皇帝年幼时,也曾信誓旦旦地向所有人宣布,会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可是一眨眼,皇后便换了别人。
浮生若转蓬,太子神色郁郁,倘若内心不够果决,可能一眨眼间,太子也要换人了。
杯中酒液泛起细小的波纹,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苏铁迟来了。"秋离在门外道。
“进。”
苏铁迟推门而入,看到了房间里的两人。太子身形清瘦,面容沉郁,也许是久居深宫少有练体,脸色有些苍白。见到苏铁迟来了,太子微微起身,以示迎接。
让苏铁迟吃惊的是太子身旁的美人。
素手抚琴,曲调有意。少女低着头,头发梳成随云髻的样式,肤色皓白如雪,眼睫毛如同湖边水草的倒影,一身莲色盛装,裸露着肩头,玉颈流光,平添了些许妩媚。
说了几句拜见太子的寒暄话后,苏铁迟落座,秋离退下。
太子指着阿丑道:“这是莳花馆的花魁,我近年来常常出钱举办选花会。”
“殿下兴致高雅。”
“人生苦短,我们可以种一朵漂亮的花,然后会在合适的时间亲自采撷。”坊间一直传闻太子风流成性,看样子他并不在乎这些。
苏铁迟也在暗中注意着角落里的花魁。仔细看有些面熟,但是他也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个美丽的女子。
“听秋离说,你刚从草原回来,辛苦你了。”
“消磨一年有余,马齿徒增而已。”
“你在草原可有何见闻?”
“见闻很多。”
“愿闻其详。”
苏铁迟便说起草原的事情来。大抵都是些草原的风物。譬如草原的骑兵很多,那里的男孩从小便骑马训练,也有饮酒的习惯。单于是一个很倨傲的人,有着很大的野心,他并没有把使团放在眼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所谓恢复草原的荣光。北匈奴的首府头曼城很是凋敝落后,路有饿殍,更是不及长安十分之一繁华......
太子一直静静听着。
......
阿丑静默地扶着琴弦,断断续续地弹出几个音,心事繁复。
她听到了刚刚秋离口中苏铁迟的名字。而他与太子的谈话透露出他是从草原回来的,也印证了阿丑的猜想。面前青衣的少年,或者说是已经十八岁的青年,便是曾和自己订了婚约的苏铁迟。
琴声空洞苍白,阿丑的瞳孔也空洞苍白。
命运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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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丑上一次见苏铁迟,也是唯一一次见苏铁迟,还是三年前订婚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告诉阿丑,你将来的夫君叫苏铁迟。阿丑当时哭了好几次,很是委屈,我根本不认识他,怎么就要嫁给他?
女师倒是常常开导阿丑,以公孙家的权势,阿丑如此貌美,未来的夫君自然也是一位青年俊彦,有着不俗的背景或者前途,阿丑将来一定会幸福的。每每谈起这个,女师就会摆弄着手指,抱怨有个行脚商人看上了自己,虽然他常常表达心意,也送来过礼物,可是毕竟是个商人,走南闯北,不太像能托付终身的样子。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女师突然说自己不能继续教阿丑琴艺了,因为她想好了,决定要嫁给那个商人。在抄家的前一个月,女师和商人偷偷住在客栈里,赤裸相拥,私定终身。商人向她许诺,一辈子对她好。
后来风暴来临,一切戛然而止。
阿丑的头埋得更低了,一方面,她不想让苏铁迟认出自己,物是人非,徒生感慨。沦为娼妓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希望苏铁迟能认出自己,并不是夫妻相认,而只是希望苏铁迟还记得自己。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公孙家的女儿阿丑,而不是莳花馆的花魁莫丑。
......
苏铁迟和太子的交谈还在继续。
“你的剑术如何?”太子突然问。
“略有小成,可上战场。”苏铁迟不卑不亢地说。
“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是的。"
苏铁迟回答,但他并没有说全,一些是向父亲学的,还有一些是向李云烈学的。
太子却像是猜到了苏铁迟心中所想,直截了当的问:“你在草原可见过李云烈?”
苏铁迟心里一沉,略有犹豫,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在草原上,我也曾短暂地向李云烈学习过剑术。”
太子眼神一凝,若有所思,转而嘴角又多了诡异的笑容。道:“这些我都知道的,只是为了试探你是否说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