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

半年时间不见，怎么王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叶文玉努力在记忆中寻找从前王叔的样子。

从前的王叔，也长得不好看，但好歹衣服整洁，整个人成天笑呵呵的，总是显得十分精神的样子，前后一对比，简直判若两人。

“王，王叔，我是小玉啊！”叶文玉向前一步，眼睛睁得茶杯大，震惊地看着王叔。

如果是母亲的跳楼，让母亲死了，那么，母亲的跳楼，则让王叔这个人毁了。

比起上次离别时，对王叔的印象，现在的王叔，简直像老了二十岁，事实上，他们只是半年没见面。

也就是说，如果母亲的死是他杀的话，那么这个杀人凶手同时害了两个人，一个人因为他死了，另外一个人因为他毁了。

想到这里，叶文玉内心的恨意更重，假如真的是林庭风杀了她母亲的话，那么，她与他绝无任何可能！

“小玉，是你？”王叔站起来，脸上都是不太相信的表情，他的身后放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按理来说，玫瑰花不太适合扫墓，王叔看了看叶文玉手上的白菊花，知道她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他讷讷地解释道：“你妈生前，最爱红玫瑰，我想我带红玫瑰来，她会高兴的。”

叶文玉缓缓点点头，王叔爱母亲好像爱得深沉。她走到母亲的墓碑面前，把手上的白菊花和红玫瑰放在一起，红白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这半年来，一旦想母亲了，她也会独自个儿来扫墓，但从来不曾与王叔碰到过，有时候看到墓碑上放着一束花，便猜测是王叔送的。

因为说来可怜，母亲除了她和王叔，在这个世上，也没有其它的亲人了，至于那个前夫，说起来也是如同仇敌似的。

记得母亲的葬礼，她打电话通知了她爸，老头子也是像影子一样，匆匆现身，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离开王叔家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这是半年里，他们第一次碰到。

王叔让开了位置，走到距离墓碑两三米远的地方，叶文玉站在墓碑前面，深深地三鞠躬，一个人失去唯一的亲人，那种痛苦，无法用笔墨形容，以前有亲人，知道有人爱自己，那么再大的苦难也能承受，可是现在——

叶文玉不敢多想，默哀三分钟，然后站直身，看向王叔。

王叔一脸的黑黄，好像许久不曾洗脸似的，一个没有女人照顾的男人，居然会变成这幅模样。

对于王叔来说，母亲的离去，好像他生命的发条已经失去了似的。

叶文玉静静地观察着，她想了想，对继父说道：“王叔，我去过家里，你不在，原来你来扫墓了。”

她以为白天他不在家，是像从前一样去上班了，现在却发现，他在母亲的墓地。

与此同时，她的内心升起一阵潮水般的愧疚，如果说，以前，当母亲刚刚跳楼时，她曾怀疑杀手是继父，现在则基本上可以完全排除了，继父没有杀母亲的动机，他爱母亲爱得深沉，仿佛比海还深，以至于半年了，她作为女儿的都走出来了，继父反倒没有走出失去爱妻的痛苦。

叶文玉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对他问道：“王叔，过得还好吗？”事实上不用他回答，她也知道，他多半过得不好，这流浪汉一般的外表，这厌弃一切的眼神，从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家里没有女人。他仿佛失去了生命的热情和动力，失去了生活的主心骨。

家里有老婆的男人穿衣打扮是完全不一样的，被人照顾的样子，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虽然是现实社会是个男权社会，但那也是针对于少数的极成功的男人，大部分普通的男人，甚至在人生的事业上失败的男人，则是由女人照顾的，如果失去照顾他的那个女人，他们便如同婴儿失去母亲一般，变得茫然无措。

王叔就是这样的普通男人之一。

叶文玉心里在悲叹，王叔却还是回答了，他看了看自己，苦笑了一声，沙声回答道：“不好。”仿佛想到她母亲，眼圈立马犯红了。

叶文玉点点头劝他道：“王叔，我妈已经走了大半年了，这俗话说，死人奔死路，活人也要奔活路，我们要向前看才是。”

她劝他振作起来。

王叔看向叶文玉，点点头，对她说道：“小玉，你好像走出来了，还是年轻好，容易振作，世界是属于你们的，看到你现在这样好了，王叔很高兴，我想你妈在九泉之下，她也会很高兴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叶文玉听出王叔话里的意思，内心一阵针扎般的愧疚，脸也微微泛红，她好像太容易走出失去母亲的伤痛，她太不应该了。

王叔怕她误会，立马对她说道：“可是我，走不出来，失去你妈，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我年纪一大把了，人生再无翻盘的可能也没有什么梦想啊志气，这一生，我只想守着你妈过余生，可是——”

王叔说到这里，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拭了拭泪，沙声说道：“后来我发现，这个世上，我这样的人，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女人愿意嫁我。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没有本事，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甚至连一份普通的工作也做不好。当年，那两个孩儿的妈就是嫌弃我太老实没本事离开我的，现在我还是太老实没本事，所以除了你妈之外，没有别的女人愿意嫁给我。”

叶文玉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心想王叔何出此言。

王叔的回答马上给出了理由，他哑声说道：“这半年，也有人给我介绍，可是她们一旦知道我家里的条件，就不肯继续交往了。没有人愿意过来给我当保姆，所以，我现在还是一个人，这辈子，多半也是一个人到老了，唉，有时候，想想做人真没意思，很想跟你妈一起去了。”

“王叔，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叶文玉吓一跳，向前一步，紧张地看着继父。

这就是他大白天不工作，呆在母亲墓地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