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考官到位，举子们也涌入安排好的桌案上逐一入座，前前后后坐了七八排，这一排开,立刻露出了几十张不同年段的面孔,郑岚玉在这群人中年龄最小,容貌又俊美鲜活,先前看不到，入座以后则很快就暴露了位置,在第四排的右手边,和龙椅隔着七八米远。
这么一个距离，康绛雪根本看不清郑岚玉的模样，但美少年这种生物天生自有其轮廓和气场，哪怕看不太清脸还是可以轻松感觉到对方的高颜值,小皇帝心里有了计量，更不着急，只准备耐心静待点状元之时再寻机近距离接触这位郑小先生。
不想赶上这个时机,他没动作,郑岚玉反倒忽然抬头向着龙椅的方向看过来,两个人对上眼，那少年当场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转移了视线。
隔着这么远，康绛雪本来应该看不清郑岚玉的神态,奈何郑岚玉的动作实在不加遮掩,表达情绪之时连两边肩膀都向上耸了一下。
就这一眼，确定是郑岚玉本人没跑了。
不过纵是脾气差，对皇帝也不应该这么不客气,康绛雪隐隐觉得郑岚玉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友好，认真想却不知道原因。
怎么回事……郑岚玉对他的第一印象竟然就这么差？？
康绛雪没想到这么早就吃了个软钉子，有些糟心，没忍住悄悄问盛灵玉：“朕看起来令人生厌？”
盛灵玉尚未说话，小皇帝已经后悔地自言自语：“早知道就应该花时间打扮一下，不穿这件衣服，换个浅淡颜色说不定更正经些。”
盛灵玉听得沉默，许久都未回话。
殿试需要安静，康绛雪不能唠嗑，因此也不在意盛灵玉适时的沉默，小皇帝点头之后，主考官宣布开题，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在殿中弥漫开。
在一片地上落针都能清晰听见的寂静中，举子们各自凝神思考，开始落笔答题，养心殿内只余书写之声。
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像熬灯油一样一秒一秒过，在插好的线香熄灭之后，宫人们将举子们的试卷收拢上来。
这一下，情况从举子忙碌变成了臣子们劳碌，小皇帝面前也堆了一叠子文章，等着他批阅。
批卷打分这个工作康绛雪其实做不来，他自己虽说是个写书的，但文言文和创作黄色粮食不在同一个业务范围，两者有壁，幸而康绛雪提前做了准备，身边带着盛灵玉，直接按盛灵玉的脸色来批阅，盛灵玉点头就是优，盛灵玉皱眉就是劣。
小皇帝开着外挂，一目十行，比那些老臣评得还快。
一连看了十多张，康绛雪终在一摞文章里瞧见了郑岚玉的名字，一眼看去，字迹笔走龙蛇，十分张扬。
郑岚玉的文采笔力没有悬念，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全场最佳，康绛雪有意走过个过场就打高分，不想看文章的盛灵玉忽然在此刻皱起眉来。
康绛雪奇怪，小声问道：“……怎么了？”
盛灵玉用指过去，在文章中两处分别叩了下。
康绛雪不擅长看古文，但并不是看不懂，凝神细看，不到两分钟，神情间也跟着微妙起来。
啊这……
郑岚玉的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和人设绑定，确实是实打实没一点毛病，只要中规中矩随便写写，状元之名百分之百花落他家，可谁知道郑岚玉偏偏就没有随便写，他畅所欲言，写了两处十分有争议的地方。
这一次殿试的主题是个‘忠’字，紧跟时事，围着前几日平息的杨显叛乱一事而定，答题思路显然是要臣子表忠心，维护皇家的权威。
郑岚玉倒好，引经据典，细数千年历史，得出两个论点。
第一：皇帝欠骂，平时就应该一直被劝谏，早劝就能早发现问题，顺便练练皇帝的肚量。
第二：忠不应该只对皇帝，更应该对国家，对大局，对百姓，若是碰到皇帝太昏庸，实名建议下岗。
这两个论点，道理是正确的，叫康绛雪来看也觉得有道理，但你把这个话不客气地直接说出来听就很令人不爽，尤其是令皇帝不爽。
再者建议皇帝下岗这条，能理解为可以民为主，也能理解为大逆不道，放在这个背景下，一不小心惹了皇帝不快，当场就会掉脑袋。
康绛雪的脸上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尴尬，他本人肯定无所谓，可小皇帝的人设摆在那里，显然接受不了郑岚玉的这篇文章。
康绛雪偷偷向着其他批卷的老臣看过去，后者们似乎也已经批到了郑岚玉的文章，诸位考官的表现安静如鸡，默默看完，又默默将郑岚玉的文章搁在了一旁。
一段时间过去，众人将批好的文章汇聚在一起，果然将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了小皇帝，考官们对于郑岚玉的才华应该十分认可，但怕惹了小皇帝不快，没人敢直接评定优劣。
康绛雪被迫面临了这个两难的抉择：郑岚玉这个状元到底点还是不点。
点了，他的人设和面子说不过去，不点，郑岚玉的状元之名就飞了。
没了连中三元的美名，郑岚玉说不得还会因此觉得小皇帝没眼光没心胸，对他印象更差。
……这还能怎么办？
只能点啊！
康绛雪绷着脸，狠下决断，在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命令宫人拟旨宣布成绩。有几个老臣离小皇帝很近，看到了郑岚玉的成绩，匆匆对视一眼，都觉得惊讶。
小皇帝竟然容下了这个年轻气盛的后生？这简直不像小皇帝的作为，莫非、莫非小皇帝他……
根本就没读懂？
康绛雪倒不知官员们心中给他找了个这么合适的解释，只心情复杂地看着举子们跪下来接旨。
平无奇音调高昂，从探花郎开始宣布，逐一念出今年的探花和榜眼，这两人都年岁将近三十，难掩激动，其余举子们闻声异动，有人羡慕，有人惋惜，有人失望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