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你在胡说什么？姑娘不嫌弃你是你的荣幸！咳咳咳……”老掌柜用力挣脱男子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阵猛咳，直咳得指尖颤抖，腰弓背驼。

一把推开上前为他拍背顺气的男子，老掌柜转向苏婉晴，“明凡无知，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见怪，他……”有心要说他年纪尚幼，不知世事，看了一眼明显比明凡年纪还小的姑娘，又有些说不出口。

苏婉晴明白老掌柜的意思，摇了摇头，淡笑开口，“无妨，我不会介意。掌柜一职，有能力，且对铺子尽心之人皆可胜任。既然梁公子自认无能，我亦不会勉强。”

“你激我也无用，我并非无能，只是不愿再在你苏家的铺子里效力。”男子听到这句话，转过脸来，直直与苏婉晴目光相对。

“激你无用？可是你明明转过来了啊。”苏婉晴歪头，一脸的天真无辜。这个梁明凡，纵使对苏家有怨，眼神却依然清明，并无一丝恨意。看谈吐举止，也算知书识礼，倒是初步符合掌柜的条件。

“转过来又怎样？我……”

苏婉晴刚听男子说到这里，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果然是浅夏带着大夫回来了。

许是此处荒僻，老大夫大多受不得车马颠簸，是以浅夏找来的，是一个留着一把胡子的中年大夫。

显然是认识的，而且这大夫似乎在他们这里名气还不小，苏婉晴避过梁明凡的视线，偷偷给了浅夏一个笑容以作称赞。

那大夫一进门，梁明凡眼睛就亮了亮，急忙起身相迎，向大夫行了一礼，“方大夫，还请您快看看祖父的病。”连老掌柜都撑着病体向大夫问好。

方大夫还了一礼，“梁小哥儿，这次你们可要好好谢谢这位姑娘，人家替你们付了三个月的药钱呢。”

梁明凡扫了一眼苏婉晴，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的薄红，只好先指引着大夫给老掌柜看病。

问诊抓药这一套流程下来，苏婉晴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虽然说这个大夫年轻些，可这慢悠悠地毛病倒是跟之前那老大夫别无二致，也不知是这两人师出同门，还是这里的所有大夫都是如此。真的不会有病人在看诊的时候睡着吗？

待梁明凡送完方大夫回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婉晴打哈欠的画面。他连忙别过眼去，毕竟这行为算不得文雅，小姑娘应该不会希望外男看见。

缓步走到苏婉晴面前，本想道谢，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生生把之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色又憋了回来。

苏婉晴看他这别扭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梁公子不必道谢了，横竖也不是真心。若是梁公子不嫌弃，不如你我坐下好好谈谈，你再决定是否坚持之前的看法。”

“苏姑娘不必如此，我还不至于好赖不分。无论之前怎样，至少谢谢您今日的施药之恩。三月之药银，算作梁某相借，待日后宽裕，定会归还。”梁明凡站在对面，冲苏婉晴结结实实作了个揖。

苏婉晴还礼，“银钱只是小事，梁公子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你是否想过，三月之后，梁掌柜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她就见梁明凡飞快地向老掌柜那里瞥了一眼，瞳孔微缩，看来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怨苏家，连带着也厌恶苏家的糕饼铺。只是你如今不过一介农户，每日所得尚不足温饱，又哪里来的闲钱给梁掌柜续药？”

梁明凡看着梁掌柜苍老虚弱的脸颊，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犹疑，苏婉晴趁势道：“你且先将钱与怨恨放到一边，单看看你自己，你自五岁时就开始跟随祖父学习掌柜之事，如今也算是一身本事。你真的愿意守着你所谓的怨恨，将你这一身本事埋没于黄土之间，泯灭于锄禾之下吗？

“你若是甘愿如此，那我无话可说。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甘心当一辈子农户吗？”

梁明凡要是真的愿意当一个农户，那她半个字都不会多说。之所以在这里费这些唇舌，就是因为刚刚她在这个青年男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坚持和对理想的追求。

这种年轻人独有的冲劲，是她从前有的，也是铺子所需要的。

“若是将来会受主家连累，穷困潦倒甚至死于非命，那梁某还是甘愿一辈子当一个简简单单的农户。”梁明凡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当他看见躺在床上的梁掌柜时，那丝光芒瞬间熄灭。

“你不甘心的，梁公子若是在心里承认你农户的身份，又何必将粗布麻衣都洗到泛白呢？”苏婉晴伸手指了指梁明凡身上的粗布麻衣，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小样儿，跟我斗。让姐姐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察言观色。

梁明凡惊讶地看着苏婉晴，这确是他刻意为之，只为了留住最后一点与普通农户的不同。这女子竟能一眼看穿，看来她真的有几分本事。其实她说的没错，自己真的不甘心，他永远忘不了祖父在糕饼铺里指点江山的风采，也痴迷于那些在常人看来枯燥的账目数字。

这些年虽然只是一个农户，但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要回去，回到铺子里，成为跟祖父当年一样厉害的掌柜。

心里顿时动摇地更厉害，梁明凡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头，试探着开口，“那苏姑娘可能保证，我在糕饼铺挣得的银钱能支撑祖父的药钱，并且不会旧事重演？”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嘻嘻，不好意思，从你说话的那一刻开始，这场对话的主动权，我就欣然接受了。

苏婉晴心下暗喜，面上却摇了摇头，“我不能保证。不妨实话告诉你，如今我在苏家的日子算不得好过，这三个月药钱，已是我的极限了。想要拿回娘亲的嫁妆，唯有经营好糕饼铺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与其说是我帮你，不如说是我俩互相帮助。这糕饼铺能做到什么程度，能拿多少银钱，端看梁公子的手段和我的手艺了。”她愿意收留蒙尘的明珠，但这明珠首先得向她证明，自己不是砂砾。

意味深长地看了梁明凡一眼，苏婉晴又道：“至于这第二点，若是你我达成共识，大可以在契约上写明，将铺子部分干股分给梁公子。这样即使铺子易主，梁公子的地位也不会有分毫改变。”

梁明凡低下头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苏婉晴提出的条件。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眼中属于理想的火苗熊熊燃烧，“梁某近日恰好路过铺子，见那里正在修缮，敢问可是姑娘手笔？”

听着“姑娘”二字，苏婉晴勾起一抹笑容，梁明凡这是愿意入职糕饼铺了，“是的，原先的糕饼铺太过老旧，非修缮不可，这也算是我为重新经营造的势。”

“恕梁某直言，姑娘这势造得偏弱。若非常在街上行走，定不能察觉出糕饼铺的重新修缮。”

他是想试探自己对于忠言逆耳的容忍度吧，苏婉晴笑容不变，“梁公子说的是，只是之前糕饼铺的名声太差，若是一味造势，反而不美。倒不如一步一个脚印，借那些熟客，将名声打出去。”

“酒香不怕巷子深，姑娘这倒也是个好办法。只是如今市场之上，糕点大多千篇一律，讲究些的大户人家就能自制。若是糕点毫无新意，又被之前名声所累，只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名声打响。”

“这便是我下面要跟梁公子讨教的，新意我有，只是糕点的生产还有经营模式尚要好好研究……”

虽然她曾在现代开过烘焙店，但现代与古代毕竟不同，当时借助各种现代化工具，她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现在显然不行。只是用人力来代替机器，是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兴奋之余，不免有些忐忑，还是跟纯正的古人请教一下比较安心。

老掌柜坐在床上看着两人讨论开店的各种事务，布满皱纹的嘴角向上弯了弯。活了大半辈子了，他自然明白，他这个老一辈的只能起一个纽带的作用。要想这两人相信彼此的实力，还得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不过，能看到姑娘这么上进，明凡也有了好的去处，他这辈子，算是安心了。

苏婉晴没想那么多，她一直跟梁明凡在讨论各种事务，一个下午下来，水壶里的水都被他们喝干了。嘴唇都快磨破了，但她的嘴角却一直翘起。

老掌柜真的没说错，这梁明凡对于铺子里的一应官司是了如指掌。在她透露一些现代经营模式的基础上，还经常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新颖的想法。处事稍有些青涩，但她相信，只要在糕饼铺里历练一些时日，梁明凡绝对会是一个出色的掌柜。

相信梁明凡也有同感，因为谈到后来，他嘴里的称呼就从姑娘直接变成了东家，自然，苏婉晴回的称呼也从梁公子变成了梁掌柜。

签订契约后，梁明凡就成了糕饼铺正式的掌柜。从此苏婉晴就省心多了，只管专心在厨房研究吃食，把修缮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梁掌柜。

如此这般一个月后，在一个冬日的大晴天，苏婉晴重新修缮过的糕饼铺，正式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