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只见一袭鸦青色直裰的林青文笑容温润，将手里的批文递给牢门前看守的兵丁，与对方拱手交涉。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身宝蓝色袍子的沈安白。

这不是十庐的午歇时间，他们两个人来这里干什么？还要探望之前陷害糕饼铺的周掌柜。

在六目相对的一刹那，那两人显然也有些尴尬。林青文微微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苏婉晴身前的兵丁打断。

“那你呢，你是来干嘛的？”

“哦，我也是来探望周立的。这是我的批文，还望大哥行个方便。”苏婉晴被这一问，才回过神来，冲着兵丁重新行礼，递上手中的批文。不管怎样，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这么巧，你们都是来探望犯人周立的？那你们是一起的吗？”兵丁仔细翻看了一遍手中的批文，眼里划过一丝狐疑。

毫不意外地在那温润男子的眸中看到了肯定的神色，苏婉晴微微点头开口，“回差爷的话，我们三个原本说好要来探望周掌柜，却没想到一时不慎，在批文上少填了一个名字，这才不得不重递一回。还望差爷行个方便，让我们能够进去探望。”

那两个兵丁对视一眼，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手上的批文，最后还是微微摆手，拉开了厚重的栅栏木门，“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一起进去吧。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快进快出，莫要逗留。”

“是，多谢差爷。”三人异口同声，行礼称是。

跟着领路的兵丁走到了关押周掌柜的牢房门口，目光刚一接触牢房内部，苏婉晴就是微微皱眉。

如今的周立，早已没有了当初在铺子里说一不二，咄咄逼人的气势。现在的他，发髻散乱，浑身脏污，背对着他们睡在牢房一角的稻草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萎靡不振的感觉。

他的牢房中再无别人，应当是家眷使了银钱的原因。饶是如此，他脏兮兮的囚服上还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灰色脚印，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有几道刺目的乌青。看来在牢房中没少受欺负。

苏婉晴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复杂至极。周立这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可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犯人周立，有人来看你了！”兵丁清冷的声音在大牢中猛地炸响，直将那背对他们躺倒的背影吓得瑟缩一下。

他缓缓转身，空洞的目光在牢房之外漫无目的地游移。可在看到苏婉晴的一瞬，原本无神的双眼却突然凝出了一道滔天的恨意。

在兵丁走后，周立几乎是立刻扑上前来。他双手握拳，紧紧抓住牢房门口那两根实木的栅栏，死死盯着对面的苏婉晴，恨不得让目光化作尖刀，扎得那小蹄子千疮百孔。

“你还敢来？”声音喑哑，森冷低沉，和着牢房里阴暗潮湿的氛围，到真和那所谓的厉鬼有的一拼。

只可惜，再怎么恐怖，他终究还是个人。这一点所谓充满恨意的眼神伤不到她半根汗毛。苏婉晴微微一笑，脚步轻抬，刚要上前一步，与那自以为是的周立细细讨论。

身前却突然出现半道瘦高的身影。用带着暖意的双手把她往旁边一拉，正好是可以看见周立，但在出现危险时也能随时保护的距离。一股暖意在她心中升起，苏婉晴放下脚步，冲着林青文感激一笑，安心待在那个温润的背影身后。

做完这一切后，她转向周立，目光逐渐变冷，“我为何不敢来？整件事情从头至尾，我自认没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倒是你自己，大汉陷害，粮铺涨价，几次三番刁难于我。若是当初我一个不慎，那穷困潦倒，万人唾弃就是我未来的结局。

“而如今你所得到的一切，都只是在接受你应得的惩罚，我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咄咄逼人？”

“你！”周立布满皱纹的老脸被气得通红，他指着苏婉晴的鼻子，急促地喘气，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气得晕厥过去。

“好了，之前那一场上诉，刑律已经给了我们双方最为公正的判决。你现在再计较这些也不能从牢中早日放出，所以建议你还是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就更出不去了。”苏婉晴略带嘲讽地看了周立一眼，放缓了语气，淡淡开口。

毕竟她这次来不是来找吵架的，若是真的把老头气昏过去了，那就真的是白来了。

听到这话，周立又被气得急喘了两口气，最终却还是平静了下来。定定看着面前的苏婉晴，眼中恢复了清明，“你此次前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掌柜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那我也不绕圈子了。我这次来找你，是想与你合作，一起扳倒吴记糕饼铺的吴掌柜。”苏婉晴微微一笑，坦荡开口。

在听到“吴掌柜”三个字的时候，周立的眼皮猛地跳了两下，可是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番话语，“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当时吴掌柜指使你几次三番陷害我糕饼铺，这件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现在又没有旁人，你又何必再装？”苏婉晴皱眉出声，这个态度的话，似乎不太好合作啊。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跟你直说了吧。你猜的没错，但是当时我没有在公堂上供出吴掌柜的名字，现在我也不会再次翻供。如果是谈这个的话，你们还是请回吧。”周立一口回绝之后立马转身，向一旁的稻草走去，竟是连一个眼神也不想再分给他们。

“如今我已经找到了另外的证据，若是你愿意与我合作，一举扳倒吴掌柜，他绝对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报复的行为。

“而且依据刑律规定，事后可以证明从犯并且供出幕后主使者，罪减一等。这样一来，你所判之罪起码可以减免一年。你是个聪明人，又何苦坐在这里，替别人承受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孽？”

看着周立闭目养神，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苏婉晴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这吴掌柜到底是给这人灌了什么迷汤？即便身陷囹圄也还要维护他。

“当初吴掌柜给你的承诺是，如果你不把他供出，他就替你照顾妻儿以及店铺。等你三年出去之后再物归原主，并且给你五百两银子，让你重新振兴五寿斋对吧？”在苏婉晴皱眉不解的时候，林青文突然开口出声。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牢房中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音量。苏婉晴惊讶地看着身旁的男子，他来此的目标竟然也是吴掌柜？

话音刚落，周立就猛地睁眼望向林青文，眼神中满是戒备，“你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在下姓林，是十庐学子，”林青文微笑开口，“在下曾有幸与令公子周放有过一面之缘，周放还曾邀请在下去家中做客，故而知晓此事。

“只是恕在下直言，您在牢外的家眷所过的日子，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衣食无忧。”

“你什么意思？”一提到家眷，周立的脸色瞬间变化。他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直接冲到牢门口，抓着柱子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只是一介书生，和你们无冤无仇，又哪里会把他们怎么样？”林青文微微摇头，目光温润，只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木栅栏内的周立，“至于他们究竟过得如何，我想您应该会更加相信令公子的亲笔书信吧。”

看到书信的那一刹那，周立的眼睛都亮了。他一把抢过信件，也顾不得对面三人的视线，颤抖着手打开信件就细细看了起来。

片刻后，一滴浑浊的老泪就从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蜿蜒而下，“啪”的一声砸在牢房全是灰土的泥地上，捡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身为一家之主，本就应当保护妻儿老小。与其将妻儿全盘托付给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外人，不如自己多做努力，好好陪在他们身边相护。毕竟外人永远比不上自己的亲人，您说对吗”林青文猫唇上扬，翘起一个关切的弧度。

顿了顿，细细观察了一下对面泪流满面，无法自持的周掌柜，他又重新开口道：“我今日来此，主要是为了令公子而来。关于苏姑娘提出的建议，还望您好好考虑一下，七日之后，我再来找您。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说罢，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苏婉晴，柔声开口，“走吧。”

“好，好的。”从刚才他拿出信件开始，苏婉晴就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子，脑中千百种念头闪过。直到这个声音出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跟上林青文故意放慢的步伐。

牢房里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冬日里带着刻骨寒意的湿气层层上涌，穿过严实厚重的衣物，直直刺进人的骨头之中，让人不禁心寒胆战，一心只想着逃离。

同样寒冷的，还有牢房之中安静如冰的声音。三人一路无言，只沉默机械地走在铺满稻草的潮湿泥地上，任蟑螂老鼠从前后穿过，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到了牢房门口，天光大亮，午时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总算驱散了三人身上积累深厚的寒冷湿气。苏婉晴再也忍不住了，转身看向一旁温润沉默的男子，弯身行礼，“林公子，非常感谢你今日的帮助。但恕我冒昧，我还是想问一下，您今日来此的目的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