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深色石碑上积落的灰尘，被他伸手轻轻拂去。/p
p谢危看向她，笑了一笑：“本来这里也是要刻上名姓的，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那堆雪化之后的枯骨与污泥便是我。匠人在上头刻名时，她便把刻刀夺了，把这上头刻的名字毁去。然后对旁人说，她的孩子未必就死了，即便是早已遭逢不幸，要归葬入土，也不要再姓萧。”/p
p分明是笑着说的话。/p
p可姜雪宁听着却不知为何，眼底潮热，竟觉喉间有几分哽咽。/p
p谢危却静静地道：“我本是一个该在二十余年前就死去的人。”/p
p姜雪宁伸手去握他的手，对他摇头：“不，你不是。”/p
p她手心有汗，甚至在发抖。/p
p谢危于是笑：“你在怕什么？”/p
p姜雪宁无法告诉他，只是道：“无论如何，她希望你活下去。”/p
p谢危喉结微微涌动，久久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最终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道：“往后不要一个人到这里来，该走了。”/p
p他拉着她往外走。/p
p从潮音亭下经过时，孟阳看了他们一眼，那位忘尘方丈则向他们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诸法空相！”/p
p姜雪宁没有慧根，听不明白。/p
p谢危则没有回应。/p
p他重带着姜雪宁从白塔寺出来，门外是燕临领着黑压压的兵士静候，吕显则是立在台阶下面，见他们出来，先看了姜雪宁一眼，才走上前来。/p
p谢危停步。/p
p他上来低声同他说了一句话。/p
p谢危似乎不甚在意：“随她来吧，不必拦着。”/p
p吕显久久凝视他，问：“你真的还想赢吗？”/p
p谢危说：“想的。”/p
p吕显于是道：“但如果你想要的东西变了，你的赢，对旁人来说，便是输。”/p
p谢危平淡地道：“我不会输。”/p
p他没有再与吕显说话。/p
p在他进白塔寺的这段时间里，燕临等人早已率军查清了城中的情况。天教的义军进入城中后，显然遭遇了一场蓄谋已久的伏击，西城南城坊市中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一路顺着长安街，铺展到紫禁城。/p
p倒在路边，有的是天教的，有的是朝廷的。/p
p甚至还有受了伤却没断气的。/p
p在忻州军从染血的道旁经过时，他们便哭喊着哀求起来：“救救我们，救救我们……”/p
p大部分人看了，都心有戚戚。/p
p然而谢危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却只是勾起了往日的回忆，并没有多做停留，一路与燕临等人，直向着前方那一座过于安静的紫禁城而去。/p
p宫门早已被天教攻破。/p
p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尸首随处可见。/p
p原本金灿灿的太极殿，此时已经被覆上了一层血红。/p
p万休子环顾周遭，几乎不敢相信。/p
p跟在自己身边的竟已经只剩下数千残兵，个个双目赤红，身上带伤。连他自己的腰腹之上，都插着一根尚未拔除的羽箭，只折去了箭身，箭矢还留在体内，却暂时不敢取出。/p
p大殿之前的情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p
p数千精兵阵列在大殿之前，卫护着中间的皇帝。只是沈琅这披头散发赤脚的模样，看着哪里还像是往日的一国之主？/p
p他神经质地大笑着。/p
p满朝文武，没投敌的，没逃跑的，一心忠君的，如今都战战兢兢瘫软在大殿之中，心有余悸地看着已经逼到殿前，与他们对峙的天教义军。/p
p临淄王沈玠，定国公萧远，刑部尚书顾春芳，户部侍郎姜伯游，甚至连萧定非都混在其中……/p
p只不过并不见张遮。/p
p已是皇贵妃之尊的萧姝，这时立在角落里，看着大笑的沈琅，只觉浑身冰寒，满心惨淡。/p
p若只论心术，沈琅无疑是一个合格的皇帝。/p
p他竟故意抽调了城门的兵力，转而使人埋伏在街市狭口处，在天教以为自己致胜之时，予以迎头的痛击，着实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p
p一路拼杀，竟然惨胜一筹！/p
p如今虽被人打到了皇宫之中，可他竟一点慌张之色都没有，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只让人怀疑：这位帝王，手里是否还留着其他的底牌？/p
p万休子目光阴沉地看向他，这一时竟有点拿不准主意。/p
p不管后面如何，那张龙椅就在太极殿的高处放着。/p
p二十余年前，他距离这个位置便只有一步之遥；只可惜平南王纠缠于皇家恩怨，非要将沈氏血脉赶尽杀绝，以至于被援兵杀来，最终功亏一篑！/p
p二十余年后，他再一次站在了这张龙椅之下！/p
p太极殿前，日光炽盛，双方上万人对峙，可阵中只有风声猎猎吹拂而过，竟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音。/p
p于是这时远处的声音，便变得清晰。/p
p那时许多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砸在皇宫用石板铺得坚实的地面上，渐渐变得近了，仿佛每一声都踏在人的心上，左右着人心脏的跳动！/p
p天教与朝廷两边都出现了一阵耸动。/p
p沈琅与万休子都朝着宫门方向看去。/p
p在远远看见那举起的忻州军旗帜时，天教这边的残兵只感觉到一阵的恐慌，而朝廷那边一众官员中的小部分，却几乎立刻振奋起来，甚至有些喜极而泣的味道！/p
p“是谢少师与燕世子的忻州军！”/p
p“他们终于来了！”/p
p“勤王之师啊，天助我朝，天教这帮贼子今日必将交代在此处！”/p
p……/p
p然而与之相对的是，沈琅的面色骤然铁青。/p
p万休子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抬手指着这些愚蠢的脓包，扬声大笑起来：“救兵，你们还当是救兵来了！哈哈哈哈……”/p
p谢危一身雪白的道袍不染尘埃，在疾吹的风中，慢慢走近。/p
p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朝着他这个方向看来。/p
p姜雪宁在他身旁，看着眼前这惨烈对峙的场景，只觉满世界发白，生出一种怪异的眩晕感。/p
p成碾压之势的大军黑压压如潮水一般，阵列在太极殿前，几乎将所有人包围。/p
p朝廷里那些人听了万休子的大笑，一阵嘈杂。/p
p万休子只道自己已经是可怜可悲，却不曾想原来世间还有比自己更可悲更可怜的人，笑得越发肆狂起来，竟抬手转而一指谢危，大声道：“在朝中为官七八载啊！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竟然没有认出他来！这哪里是为你们朝廷鞠躬尽瘁的太子少师，这分明是随时向你们索命，要你们偿还血债的魔鬼！”/p
p萧定非藏在人群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骗吃骗喝的日子，到底是要结束了……/p
p谢危走上了台阶，没有说话。/p
p定国公萧远看着他，又看向万休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底骤然蔓延开一片无法言说的恐惧！/p
p紧接着，那种不祥的预感便应验了。/p
p在所有人惶恐不安的目光中，万休这那带着无比恶意，甚至带了几分得意的声音，在这空阔的太极殿前方响起，却偏带上了一股无比阴森的味道：“放在二十余年前，彼时此地，他不叫谢居安，该称作——萧定非！”/p
p朝野上下不少人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响。/p
p谢危却只是站定，异常平静地看向了众人，淡淡道：“这般热闹，我好像来得晚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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