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月型的弧线阵中,虽然是优势骑兵,却自相拥挤,无法展开,而明军靠着河流的地利,还有坚车火器,终于打赢了这一仗!
在朱慈烺等人面前,抛下的闯军尸体怕最少有三四百人,河流中也大约有相同的数字,以冷兵器时代的战损来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血战!
而明军这边,死伤自然也是极为惨重!
战死将士,最少也在三百上下,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而就算如此,整个军中也是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毕竟,这一场胜利是多么的不容易!
以一千二百余步卒对三千出头的骑兵,就算是固守有地利之便,仍然是一场奇迹般的胜利。
“殿下有神鬼莫测之机!”退敌之后,数十文武官员一并跪下,俱道:“臣等敬服矣。”
此阵是朱慈烺一手摆成,众人自然是十分敬服。
唯有一人朗声道:“此是刘裕的却月阵,皇太子殿下学而能用,真正的睿智圣明!
这样的颂圣自然独具一格,也是显露出本事来,朱慈烺一看,便是认出是在朝阳门跑过来跟随的陈名夏。
这个复社才子,看来也不是纯粹的草包。怪不得在顺治年间也能成为呼风唤雨的一个人物。只是依附在蛮夷之下,最后难免脖间一刀。
当下只觉眼前感觉是十分的奇妙!
该当吊死的崇祯好端端的在阵后,而后正满面是笑,拍马向自己迎来;殉国的李邦华和王家彦正端谨侍立在自己身边,此役过后,这两个大臣对自己是敬服到了极点。毕竟,一勇之夫是得不到文臣敬服,哪怕是皇太子,可现在这一役,以少胜多,更是刘裕这个开国帝王以两千七百步卒破北面强敌三万铁骑的却月阵的翻版,如此大胜,又是韬略为主,这些文官重臣,如何不欣喜若狂!
一切的一切,都在改变,如何能叫朱慈烺不仰面向天,天空虽黑沉一片,却已经有璀璨之极的星光。
只是,他也深知此时未到庆功之时,对面闯军虽败,但也显露出不俗的实力,从军纪和战斗力来看,都是难得的劲敌!此战虽胜,但敌军尚且有再战之力,而且实力仍在自己一方之上,前途坎坷,仍然要奋力前行!
……
……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傍晚。
暮色渐重,一支游龙般的队伍仍然行进在官道上,或者说,这一支千多人的队伍,就是如一条快速行进的火龙,队伍奔走在间杂着田埂、树木、小桥河流,沟渠夹堤的官道之上,在行走之时,只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偶尔还有几声低低的话语声响,马蹄踏在地上的嗒嗒声,嘶鸣声,更有松油火把燃烧时的噼里啪啦的炸响。
在火红的火把亮光之下是如林般的枪矛,斜斜的扛在官兵的肩膀上,在高处放眼看去,就是一片片铁矛和长枪的密林,在队伍两侧,还有几十骑的游骑在来回奔走,那是哨拔夜不收,他们不停的奔走在黑沉沉的燕赵大地之上,将几十里外的情形不停的送回到队伍的中军队中,由上官们去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整个队伍,也就只有中军队中有少量的刀牌手护卫,人数不到二百人,他们穿着简陋的皮甲,少数人有厚重的铁甲穿在身上,在刀牌手附近,有一百余人的弓手,这些弓手穿着轻便,也多半是轻捷健壮的小伙子,除了背负的长大铁步弓外,身上还有好几个撒袋或是箭筒,弓弦也有好几根,可以根据需要,换上不同劲力的弓弦。
这支军队,除了装备不大行,行军时展现出来状态和素质都很不坏,总体来说在当时来说还算很象个样子了,带兵的参将还很年轻,颇有锐气,武官世家出身,金鼓旗号训练样样精通,只是没有正式带兵上过阵,今天奉到巡抚军门大人的严令,带兵前往迎接皇帝或皇太子,军令如山,尽管天津距离京师不远,随时可能遇到李闯所部的优势骑兵,不过邱元一参将还是抖擞精神,迅即带领自己的部下向着京师方向出发了。
因为是将门世家,邱参将虽然是初临战阵,但行事严谨小心,毫无瑕疵,有限的骑兵都被他当成哨探和夜不收放了出去,前方两翼都有不停的哨探,连自己的战马都给了夜不收用,参将大人也是和部下一起,扛着一柄铁枪,大步前行。
“大人!”一气走了一个半时辰,也不知道路过多少村庄,一路上鸡鸣狗吠也是不断,除了少数河边没有住人,京津之间,人家村落是不断的,正刚到一处浅浅的小河附近,前头几骑如风般赶至,一个抚标哨探的小头目滚落下马,单膝跪下,禀道:“小人在前头正哨探,隐约听到有喊杀声,今天月色不明,我等又不敢张着火把,也不敢离的太近……”
“罗嗦什么!”邱参将喝道:“是不是皇上和太子一行遇敌?”
“应该是!”那个小头目答道:“小人们正在着急,前头有一个人骑马向咱们这边奔驰过来,我等一看是大明官兵打扮,就迎了上去,一问之下,说是东宫的内操武官,正打算向天津求援,听说大人在此,我等将这人带了来,现在就在后头等大人召见。”
“喔,快请!”
邱元一和冯恺章年纪相差不多,两人平日没事也常在一起考较些刀枪,或是说兵书战法,冯大公子允文允武,邱元一也略翻过几本书,所以还算能说到一起去。东宫英武,内操彪悍,这些他都听说过,所以一听说是内操骑兵来求助,一听之下就知道必然属实,绝无虚假。
“请是没法请的……”
“昏话!”邱元一见这哨探头目还是吞吞吐吐的样子,当下便跺一跺脚,自己大步向队伍的外围赶去。
一路行去,但见部下们窃窃私语,邱元一知道必定有异,半夜行军,虽然不如驻营后管制那么严格,而且他的部下训练时间还不算长,所以军纪不是特别好,但没有重大特别的事情,这些将士是不敢随意交谈的。
于是更加快脚程,到得前头,正看到一群夜不收围拢成一个小圈,有人正急道:“快点,这会子还心疼什么,全给这位大人用上!”
“霍!这道伤口就跟小孩张着嘴似的……”
“这算什么?看这儿,三根半截的箭杆!”
“好一条壮汉!”
天津巡抚的抚标名不见经传,根本就是三流队伍,但被邱元一接手后带的还象个样子,而夜不收更是军中精锐,胆大妄为不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的人才能入选,武艺骑射都得拿的出手才成,这一伙强人这么称赞一个人,在邱元一的记忆里还是头一回。
当下拨开人群进去,一见之下也是吃了一惊。一个矮壮汉子就被剥光了上衣,银锁子甲放在一边,上面血迹鲜然,而还有一些正在往下滴,这汉子身上肉结实的似乎连箭都能挡住,但此时前胸后背,都满是伤口,一群夜不收正拼命洒上金创药,然后用干净的绷带绑住伤口。
此时也处理的差不离了,那汉子猛然一惊的样子,从懵懂又醒了过来,抬眼看了看,见一个高品武官正看向自己,于是手一伸,低声喝道:“这位大人是领兵的参将大人么?”
语气暴戾,神色狰狞,好歹也不是太失礼,邱元一点了点头,答说道:“是我,前方如何?”
“我等从京师出,半途遇到闯军三千余骑追击,太子殿下亲率将士,设垒阻击,先败敌一阵,不过敌骑太多,挡了半天,入夜之后,终于又叫他们追住,现在小爷护持着皇上先退,就在前头不远,我等六百余骑,与追敌苦战,尚且不知道结果……大人,请速派援兵,上前迎接皇上和太子,助我东宫内操骑兵一臂之力!”
对方的话虽然不全,不过也是勾勒出连番血战的大致情形。闯贼有三千多骑,而且这么连夜追赶苦战,必定是精锐骑兵,虽然败了一阵,然而再又追上皇帝并太子等人,更说明这支部队的韧性和强悍的战斗力。但越是如此,就说明他们疲惫的很了!人力或者还有,马力一定衰竭,而且,连番苦战,必定也损失不轻,侍奉皇帝和太子出京的队伍,想来忠心士气都是没的说,如此看来,这一仗可以打!
“怎么?”黑矮壮硕的京营武官正是王源,他盯视着邱元一,沉声道:“这般情形,你还要想什么?”
“等我想想,这一仗怎么打法。”
“怎么打?”王源暴跳起来,喝道:“唯死而已!”
“若是一死就能护得皇上和太子平安,我现在就能去死。”邱元一冷冷看他一眼,自己转身先行,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给这位京营的好汉换身干净衣服,按着他,不要叫他继续回去送死……剩下的事,也该我们天津抚标露一手了!”
“是!谨遵大人吩咐!”听说皇帝和太子就在近前,天津抚标自然士气高昂,众人暴诺答应,有几个人去照应跳起来的王源,更多的人,当然是紧随在邱元一身后。
如果按王源意思,当然就是立刻抓紧向前,加急行军,迎上皇帝和太子。这样做,一定有功,万一护卫平安,就是泼天般的保驾大功。
但如果敌骑击败内操骑兵,趁势杀至,以抚标的战斗力,恐怕就不大妙。
一瞬之间,邱元一也是汗透重衣,压力倍增。
只是环首看向四周时,部下们都是目光赤诚,只等他一个人的号令,带营不久,上下归心,这自然也是邱元一平素待人驭下以诚收的功效,他暗中咬了咬牙齿,心道:“也罢,我一身当之就是。”
“传我将令!”喊杀声已经隐约可闻,邱元一挥臂令道:“全军展开,修拦马墙、放置鹿角、树栅、广张火把,立阵,迎敌!”
军令之下,原本长蛇般的队伍立刻展成横阵,几堵简陋的拦马矮墙被以被快的速度修筑起来,鹿角放上,削尖的木栅填补空隙,弓箭手们开始上紧弓弦,成捆的箭杆被从撒袋中放在地上,预备取用。
还有百十个火铳手则就站在长枪和矛手的前方,在他们之前,则是用来遮挡敌人选锋的短兵队伍。
一切反应,调度,俱是严谨有度,只是这支抚标究竟不能算是一等一的精锐,调动之时,彼此间造成了不小的混乱,自相冲撞,或是手忙脚乱,一直忙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把营地立完。
“你们是不是天津抚标队伍?”
营地刚刚立完,十余骑便已经飞速而至,前头一骑最快,黑马银甲,人看着也很年轻,甚至还有稚气留存,一骑当先,到得拦马附近,控马一带,那马前蹄高扬,长声嘶鸣,那人已经向着阵中喝问。
“我们是,本官是抚标参将,你是何人?”
火把的亮光之下,邱元一看出眼前人不同凡俗,当下索性就自己回话。
“好,你是邱元一吧?”那人点了点头,道:“把你所有的哨拔夜不收派到前头,大约十里不到,叫他们助阵,同时通知内操,就说你这里有坚固阵地,叫他们后退到你的两翼,以做护卫。”
“好,我立刻安排。”这般安排,无疑十分精到妥当,邱元一连连点头,一边安排,一边还是打量着马上的人,而对方只是回首去看着后头的十余骑,并不理他。
“你究竟是谁?”
他忍不住又问,对方听到,回首露齿一笑,刚要说什么,后头又有一骑一阵风般的赶到,正听到邱元一的问话,那人又见到队伍齐整,一颗心放了下来,顿时长声大笑道:“邱元一,你这厮真是一双狗眼!我是冯恺章,你听不出来么?眼前是在我大明皇太子殿下驾前,你还不赶紧跪下!”
“什么?”尽管早有点隐约的想法,不过眼前这英武少年居然就是皇太子,这一瞬间,邱元一仍然有不敢置信之感。
“是孤!”马上的少年已经收敛了笑容,神色严峻的看一眼邱元一,脸上也微露出疲惫之色,皇太子点了点头,道:“你的军阵立的很不错,皇上就在我身后,战阵之上不必多礼……邱元一,你做的很好,没有乱方寸,也没有为了抢功贸然向前,有你这个军阵,闯军骑兵是疲惫到极处的,只凭着一股狠劲还在追,现在,吾等君臣皆平安矣!”
事实果然也如朱慈烺所料,崇祯被迎入阵中不久,内操骑兵也在两翼住停下,天津抚标这个简易的军阵果然也更加安稳下来。而随之赶来的闯军骑兵在这个坚阵面前,也只能停下追逐的脚步。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担心这股新锐明军在天明后的反击!
只剩下两千左右的残骑,明军实力又进一步加强,罗虎神色黯然,在马上摇头道:“功亏一篑,退兵!”
他在昨夜也是拼命奋战,左臂受创也只是草草包扎完事,此时已经是深夜,看向对面的明军坚阵时,也只是一阵阵的发昏……在他身边,李双喜满面血污,心中已经是不知是何滋味,这两天,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青年将领吃足了苦头,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小觑天下英豪。
唯有罗虎在下令退兵时,他下意识的还想反对,只是看到罗虎在马身上晃悠了一下,猛然摔倒在地上。
“虎子哥!”
李双喜蹦下马去,将罗虎扶起,却见这个向来敬服的大哥已经十分的衰弱,在星光之下,只听到罗虎用极微弱的声音对他道:“飞骑禀报皇上,赶紧把所有骑兵都派来,要快……一定要快!”
“是,我知道!”李双喜抹了一把眼泪,大吼道:“此仇我们一定要报,父皇一定给我们报仇,一定会!”
“当然。”罗虎微微一笑,对此,他也有极强的信心。明军不过如此,昨晚吃那么大亏,他仍然带兵撵了过来,杀伤甚多,不是有一支强悍的骑兵撑着,明军也是一定跨了。
他所忧心的,就是对方带兵的将领,朝阳门一战,昨晚一战,都一定是一个极强的将领在指挥,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不过只要闯王一来,一切就不是问题……罗虎终于沉沉睡去,这一次的战役,他随手拿下一个北京城,却怎么也没有击败护送崇祯和皇太子的明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辛苦,血战,死伤的袍泽兄弟,换来的不过就是一句:十七年三月十八,帝与太子至天津,帝曰:流贼追至途中,皇太子率东宫兵返而败之,贼一时奔溃,死者相积,太子英武,朕亲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