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某处空屋内，经机机测算屋主长期未归，叶辅之便暂时鸠占鹊巢。

他靠在墙上，天光落在他光洁的面上，透过外层at力场若隐若现的浅金光膜，形成圣洁的色泽。鸦羽般的眼睫微垂，檀发红唇，只是这么静静站着，都透出霜雪无垢般的不真实感。

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刚才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惨隐没在黑暗里，惊魂未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手持便能引发这么大的杀伤力，与时下火铳分明是云泥之别，更罔论还有连他也击不穿的未知防御！

毫无疑问，只要少年稍微偏转方向对准他……他会死。

他会死！这个念头一旦冒头，无惨的呼吸不可抑制地粗重起来，触手连着肉块一起颤栗。可怜的他继被缘一削掉一千五百块肉之后，变得更小了……

在无惨紧张脑补的时候，叶辅之实际忙着在脑内和机机说话。

“你确定没伤到人？”

机机自信道：“主人你要相信机机的运算能力呀！我们发射的角度和炮火力量绝对避开人群，严格控制在只损毁最少建筑的程度啦！”

“唔……”

他也很想信任自家系统，奈何他实在经历了太多。

由于叶辅之没有立刻回答，蔓延的沉默愈发勾勒出不安的氛围。但其实，他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已，这越发显得他高深莫测。

一时间，屋内噤若寒蝉。

“无惨此人，欺软怕硬，极度惜命，同时自尊极强，不甘居于人下，”叶辅之沉吟，“要想他心服口服，只能靠打，得让他明确谁才是老大。”

机机：“哇喔…主人好a好鬼-畜，不过机机喜欢！”

没理这小智障机器人，叶辅之站起身，伴着他缓慢的步伐，金色的流光于周遭乍隐乍现。他站定在无惨身前，罔顾无惨绷紧的肌肉，俯视他。

“我是神。”

“是这天。”

“是你的命运。”

少年的声音透出无机质的凉薄，缓缓道来时每进一句，便叫脊后更寒一分，“遇见我，既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

“无法破防的金色壁垒，只手移山的逆天兵械，你所见者，不过开始——”

“我可以令这片土地遍地流金。”

治水疏渠，开垦田地，麦浪金穗将遍布全国。

“我可以让人造的巨鸟布满头顶青空。”

各式飞行器将印上唯一家徽，翱翔九天。

“我可以撒下黑金纺线，串起整个六十六国，”

铁路通达，高山深谷也非人力所不能及。

叶辅之目光沉静，仿佛这一切是多么不值一提，而无惨已在无意识间屏息。

“甚至，”他对无惨道，“九九归一，我大可助你成这幕后之王。”

武家，寺家，公家，一统霓虹诸国，甚至放眼世界，都尽在股掌之间。

如此宏图壮志，没有哪个男人能忍住热血沸腾的感觉，叶辅之微微垂眼，好像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一路屏息听下来，脑内的小人工智障已经折服了，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发出惊叹：“不愧是主人！把无惨震慑得一愣一愣的！”

叶辅之摆摆手，无他，pua罢辽。

机机：“嘎？”

标准pua套路，先立人设，将自己包装成成功人士，然后……

无惨问道：“你为什么找上我？”

猩红色的眼睛呈现竖瞳，这是鬼在战斗状态下的样貌，他像蛇一样紧紧盯着少年，从未放松过警惕。

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人，似乎十分了解他，这一切都让无惨深感处境不妙，向来都是他掌控别人，如今却立场颠倒。

叶辅之很满意无惨如此上道，都不需要他cue，自己就知道走流程。

“因为你太没用了。”

少年冷漠而傲慢的下颌线紧致优美，他丝毫没考虑听者的心情似的，以绝对冷酷的语气说道，“你活了几百年，却一事无成，我没有见过掌握如此优渥资源却如此无能之徒。”

pua第二步，打压并攻击对方人格，贬低其价值，令其动摇自信。

机机：“主人好像很熟练的亚子……”

叶辅之：“嗯？”

机机：“⊙x⊙！”

叶辅之叹气，几百年的时间，拥有世界第一强的人设，居然都没有掌握全国经济命脉，没有走在科研前线，没有营造政治群众基础，简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也就算了，搞个生物实验居然还能把自己整成异形，制造出无数累赘下属，生生把本人活成第四天灾，乃至千年后成为人类公敌……也是服了。

这个剧本换谁上都比无惨强啊，他长五个大脑是用来下飞行棋的吗？

……用来思考怎么骰到666？

无惨大概出生以来就没被人这么当面怼过，即使忌惮叶辅之，也还是能看出本人在气炸的边缘来回试探。

如果不是实力相差犹如天堑，他绝对要把叶辅之剁成肉泥。

不过他的忍功还是很无敌的，没一会儿，那气红了的两颊便又恢复了白皙。叶辅之暗暗发笑，这也不错，一个不懂忍耐、不识时务的人，无法在权谋政治中走到最后。

无惨并不蠢，他无远见，是因为他身上仍带有古代贵族的骄奢之气，他无野心，是因为他确有自以为是的资本。

放眼望去，他已是最强，唯一的困扰只是无法接触阳光。

到底不能拿现代人的眼光去要求他嘛。

“如你所见，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无惨的声音华美低磁，保留了旧日贵族的阴郁与端方，配上他的样貌做派，会想起暗绣繁复的织锦。

叶辅之望着那双与人类迥异的眼睛，对上他的注目，猩红竖瞳紧缩，却未避让。显然，无惨并不甘愿，只是情势所迫，兼有利可图，如果有机会，这人肯定要翻身农奴把歌唱的。

无妨，他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的。

机机突然发出警告：“主人！检测到你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了，必须要次饭饭！”

“嗯，这不是机会来了嚒。”

顿了顿，叶辅之忽而望向门外。

外面传来了妇人与幼儿的哭喊声，男人的争执声，还有钝器击肉的声音。

女人哭叫着：“今年的赋税已交过一轮，家中实在拿不出更多了呀！”

有男人粗声恶气地喝道：“滚开滚开！这都是大人的意思！”

边上的人好心劝了两句：“今年大河洪涝，方才地动又毁了城防住所，家家户户都得交钱……”

闻言，机机啧啧两声，悄悄为叶辅之解释：“主人，我查到啦，这座城叫美津浓城，城主是大名久保阳炎的家臣，叫桥本小洋。他经常偷偷增收赋税，加重徭役，好美女，好美食，擅长溜须拍马，在久保阳炎面前很得势……哇，看来这头羊还不吃素呢！”

战国时代中央力量薄弱，诸国大名各自为政，类似于诸侯割据，享有一方领地赋税、农工、商贸等权益，公家并无实际约束力。

大名之下有其家臣，称守护代，上层家臣为寄亲，可当领主、高管、亲信，比如这个桥本小洋就属于这类，上头大名把美津浓城再分封给他管理；下层家臣为寄子，多是地方上的国人，承担军团战务，平日协助管理乡村。

简而言之，前者是小弟，后者是小弟的小弟。

“他这样随意增税加徭，没有臣民反抗？”

叶辅之问道。

这个问题不算无的放矢，战国时代混乱归混乱，但有实力的大名为了更好地发展，皆制定了家法，并整顿赋税制度，废除旧税制，以期谋取民心，提升劳动积极性。

机机像模像样地重重叹了口气，“唉，苛政猛于虎也！”

这小机器人还怪可爱的，叶辅之已经习惯它的风格了。

战国时代宽进严出，之前镰仓幕府时期由于赋税太重，农民纷纷逃亡，为了有人耕田，大名们允许返乡无罪，并免除还乡者的债务。但是，也限制了农民的迁移自由，这回逃亡成了重罪。

桥本小洋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只要有人不听话，就将其赶出城，构陷他犯了逃亡罪。如此一来还会累及家人，所以没人敢反抗。

机机总结道：“这头羊还真是鸡贼得很！不过，这和主人你次饭饭有什么关系咩？”

叶辅之神秘一笑，“我们宰羊吃。”

说着，他看向了无惨，后者在他的目光中，触手不自觉一抖。

叶辅之：“我们先弄个城主当当，如何？”

无惨：……？

夜间，时人由于缺乏良好的照明设备，为节省灯油烛火，都在家减少活动。

只有领主府还灯火通明，仆从穿梭在花园间，带出一股春末夏初的燥意。

云沉沉，恐怕正憋着一场豪雨。

“久闻桥本大人善食道，善酒道，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这吃用，怕连京都府的贵族都比不了吧！”

一名梳着武士头的男人正坐于地，脸颊泛红，开口就喷出一股酒气，一看就是饮酒后些微上头的状态。

他边上也坐着相同打扮的人，好像醉得更厉害，兴奋道：“桥本大人品位上佳，今日这菜也尝了，酒也喝了，不如大人收藏的美人也叫我等见见，我等也好回去多替大人美言几句……”

美津浓城的城主桥本小洋留着小胡子，几杯酒下肚，正值微醺之际又听两人吹捧，不禁也有些飘飘然。

此二人乃大名久保阳炎的近亲侄儿，负责巡查监督下封领主的任务，值得拉拢。桥本受上司看重，分到的地方自然也是丰饶之地，此二人与他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双方一拍即合，这才有了这副宾主尽欢的场面。

尽管，桥本心底根本不待见二人，可他还是大笑道：“不瞒二位，我近来从出云买进一绝色，尚未见过，今日刚好与二位一道赏玩。”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带上了暧昧。

至于怎么个玩法，懂的人都懂，没见那两人都开始兴奋得搓手了。

“带上来！”

候在门外的侍者立刻下去传令，不一会儿，一名薄巾遮面的女子便身着盛装迈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