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油灯已经续了一盏又一盏。
因为被工厂被竹内军损坏的关系，现在发电厂只能暂时停工，町中的电灯也不再运作。
领主府中，叶辅之已经连续工作三十六个小时了，日出日落几个来回，都没有对他产生一丝影响。案头有侍者送来的食物，他也只是匆匆用了两口就放置一边。
没办法，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不能等到叶篪派人来了，却一点对策都没有。况且，久保阳炎已经被久保阳平替代，现在的大名是个机器人，孟霜南留下的烂摊子该由他来解决。
他没有时间实地勘察，只能用飞行摄像机查探町中的情况。
因为及时发放抚恤，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居民逐渐缓神，一起操持亲人后事的同时，跟着卫队清理战争残垣。这次的战争来得非常突然，好在田庄损失不大，难的是住宅被毁，很多人无家可归。
除了美津浓，竹内的事情也需要他着手，是不是应该从大名国土直接调动资源呢……
哗——
门轨摩擦。
“身为人类，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体能极限在哪里吧。”
无惨拉开门，月光瞬间铺满房间，他缓步走入，丝绒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叶辅之手中的笔头一顿。
无惨看着他手边堆得厚厚一沓的书卷，和几乎还没来得及动就凉透了的餐饭，伸手抽走了他手中的笔，道：
“鼬回来了，你不要见见他嚒？”
叶辅之的思维还停留在企划案里，几天不说话，语言系统有点跟不上。半晌，他才道：
“不必。”
现在回来用处不大，他的规划还没做完，也没什么需要远程操控的。反而，他将一部分书卷交给无惨。
“你照着安排下属去做吧，这些都是大名府的任务，毕竟远程的话，你会比较好操控一些。”
说着，他想从无惨手里拿回毛笔。
无惨却微微抬手，避过了他的动作，猩红的眼底流露探究的神色。
“事到如今，你还是对来到这里的原因讳莫如深嚒。”
叶辅之的眉头皱了皱，他捏了捏胀痛的眉心，说道：“没有讳莫如深，只是没有提起的必要。”
无惨微笑，“哦？可我怎么觉得，你是被逼得无处可去了才逃到这里的呢。”
一语中的。
“叶…篪？”他不太会发那个音，但玩味的语气显而易见，“对你很执著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叶辅之抬眼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无惨把笔还给他，语气温和而亲近：“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前说的依旧有效，我肯定愿意帮你，你可以……多给我分担一点。”
叶辅之无声地望着他，心想，地狱空荡荡，无惨在人间。
这家伙真的是个恶魔的化身，但凡有一点机会，就会引诱人出卖灵魂交易欲望。
“哪怕介入我的事可能会带给你死亡？”
叶辅之看着无惨微变的神色，有种果然如此的失落感。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在这里和无惨浪费时间，明明无惨这种人，只分强者和弱者，强者他打压不过就会躲避，弱者能利用便利用，随时可以舍弃他们的性命。
就是这种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自私鬼，自以为是的老古董，充满欺诈与残酷的性情，毫无信任度可言。
明明已经知道……心头却弥漫说不清的情绪。也许是连夜处理公务实在太累了吧。
无惨苍白的脸色冷淡下来，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所以也显得格外非人类。
“如果你被带走，这里会怎么样。”
叶辅之沉默片刻，忽然展颜。
“一切我来过的痕迹都会被抹灭，没有人会记得我，系统会重启数据，死去的npc会刷新。”
顿了顿，“…放心吧，你不会有什么损失。”
言下之意，他不插手的话，不会危及本人。
无惨拖慢了音调，道：“可我不喜欢这样。”
叶辅之一怔。
无惨皱着眉，戾气蔓延过他精致的眉眼，世家贵气与鬼物的邪意融合，他的真实面目本就如此危险。
“不要随意给我下定论，如果你被带走，我的损失会很大。你不是说能建立新的时代嚒，我还没有站上顶点，你却要食言，这可就不有趣了啊，叶大人。”
两人目光相交，叶辅之忽然生出种无惨想要吃了他的错觉，感到十足的压迫。就在这时，他的胃发出一声轰鸣，打断了两人的对视……还有这古怪的气氛。
“饿了？”
无惨阻止了叶辅之去拿案上的凉食，而是让鬼送了一份热粥来。
叶辅之动了动唇，还是受了这份好意。
看着他缓慢吞咽，无惨眯着眼道：“我以前也经常吃这个，因为没办法消化别的东西。”
叶辅之心中一顿，扫过无惨的晦明难辨的眼神，觉得嘴里的粥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无惨确实挺倒霉的，好端端的身体贼差，加上啥也不缺，心理自然不平衡，觉得自己这么棒居然还不如一些普通人，至少人家能健康地活着。
说到底，这人只是错在太自恋，然后就反社会了。
谁的过去都是一本书啊……
他感叹了一句，喝着粥口齿不清道：“叶篪，没什么可说的，他就是个背叛者，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背叛。”
说到这里，他没注意到无惨略微变化的神色，而等他看去的时候，无惨已经恢复如常。
……
“所以，他在那里玩得还挺开心，是嚒？”
军装笔挺的男人陷在阴影里，战研厅的中央由无数光电子交织，投射出一个偌大的星系投影，在男人的眼底里点起忽明忽灭的光点。
“叶少，如果不是孟家那小子搅局，我们已经抵达那个位面了……不过没关系，只是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下属如是报告。
良久，叶篪才说话。
“答非所问。”
下属的冷汗顿时冒出来了，但叶篪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算了，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谈吧，去的人带上机器了？”
“是的！”
“…别伤到他。”
半晌，叶篪有些疲倦的声音响起。
“是……”下属顿了顿，道，“这已经是最柔和的手段了，您放心。”
叶篪的语声中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是啊，我怕他又来个极限自爆，这孩子性子烈，逼不得。”
下属想到那决意惊天的自杀式爆破，也是心有余悸，不禁附和：“您仁慈，二少会理解的。”
叶篪挥挥手让他下去，轻笑一声，低喃：“但愿吧。”
离开战研厅，下属抹去头上冷汗，呼出一口长气。
他是跟着叶家干了许久的老人了，对他们的事情多少知情。在他看来，叶辅之又不是亲生的，他能出生都该感谢叶家，一切身份地位和享用的好处都来自叶家，结果却敢违背叶家的意思……真是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