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暴君今天病更重了(青花燃)_手可摘星(1 / 1)_偏执暴君今天病更重了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手可摘星(1 / 1)

红唇撩人,玉齿盈香。卫今朝终究是难敌诱惑,喉结一动,垂头衔下。她给的,哪怕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梅雪衣顺利把灵芝汤渡入他的口中。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竟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唇上的温度和触感。他的鼻梁异常俊挺,冷硬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呼吸相接,淡香缠绵。她的呼吸微微发急,脊背上好像有蚂蚁在爬行。她被他亲吻掠夺过那么多次,本以为早就习惯了,没想到主动喂个药,居然还生出些异样来。呼吸错乱的瞬间,少许汤汁呛进了咽喉,她推开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失笑,伸手轻轻拍她的背,助她顺气。她的眼角呛出星星点点的泪光,气喘吁吁,自己都觉得不胜娇弱。想当初做魔头时,就算被刀子捅个对穿,她也只会无所谓地把刀拔-出来,送回它的主人体内。那个时候,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被一小口药汁呛成这副德性。那个悍勇残忍恐怖的血衣天魔,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都怪这昏君。他这是要成心养废了她。梅雪衣恨恨地抬眸,用泪光氤氲的眼睛瞪了他一下。眸光陡然顿住。服下灵芝仙露,他的身体本该即刻有所好转才是,可他却喘得更厉害了,俊美的面孔泛着青色,就像服了毒一般。“陛下?”他挥了挥衣袖,皱眉低声道:“最讨厌蘑菇味。”梅雪衣:“……”这一刻的昏君,看着竟有几分可爱。*卫国大军行至嘉武关这一日,金陵终于变天了。接到信报时,梅雪衣只觉指尖微微发麻,心中说不出是紧揪还是兴奋。白袍修士真的出现了,只不过当今局势与话本中的故事南辕北辙,这些修士此刻无暇对卫国动手。卫今朝搅乱了金陵这潭水,如今围着金陵京都的都是金陵自己的兵马,秦姬想要万民归心做人皇,那便不能对金陵人大开杀戒,只能采取击败、安抚的怀柔政-策。白袍修士帮着秦姬顺利打了几场胜仗,但从情报字里行间,满满都能看出他们束手束脚,无比憋屈。昏君歪着身子,从梅雪衣手中抽走信报,眯着眼仰着头看了一会儿,轻嗤一声,扔到一旁。梅雪衣掩唇轻笑:“看来,陛下还有时间盖好摘星台。”他无所谓地说:“钱花到位,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哦?”梅雪衣不信。在仙域,有钱还真不能为所欲为。*大军日夜兼程,返回卫国王都。进城之时,卫今朝掀开车帘,示意梅雪衣往外望――只见那座原本只盖了大约五分之一的高台,此刻已拔地而起,仰头望不到顶。她怔忡叹息:“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他把一只冷白瘦削的手扬出窗外,辇车即刻停了下来。他扶着她,踏上了王都的土地。“王后,到家了。”声音低哑,异常郑重。梅雪衣不禁恍惚了一瞬。眼前明明空空荡荡,可她却凭空生出了错觉,城门之下,仿佛站满了将士和百姓,一双双眼睛都在说,接王后回家。接王后回家。他们的王不负众望,真的执着她的手,将她带回来了。

她的眼窝有些发热泛痒,心跳微滞,呼吸错乱。身体软软向前一倾,被他及时揽进了怀里。大手坚定有力,他扶着她,瘦削病弱的身体就像一棵不倒的树、一座不倾的山,任她依靠。梅雪衣微微喘着气,心中感触难以言说。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缺爱了。从前只有三只傀儡陪着她,每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活人,都想要她的命。她孤独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爱意和善意。如今,一个话本中的虚妄故事,竟令她共情至此。她深吸了一口气,嗔道:“坐了太久车,都忘记如何走路了。”“活动活动便会好。”他带着她走向摘星台,顺着环台的长阶登上高台之巅。摘星台上半部分还未完工,只搭出了囫囵的架子。看着那些缺了黑色花岗岩的木框架,卫今朝那水墨般的长眉微微蹙了起来,咬着牙,低低地叹息:“毛坯……啧。”

梅雪衣偏头偷笑。一只大手从后方环过来,摁住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拨回来。“不许对别人笑。”咬牙切齿的声音,阴沉沉地贴着耳廓响起。梅雪衣:“?”她什么时候对别人笑了。眸光一掠,发现远隔百丈的城墙上,行着一队巡逻将士。

梅雪衣:“……”隔着这么远能看到她笑,他把别人当鹰隼了吗?这昏君的偏执占有欲,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离谱,再这么下去,她早晚要被他锁在床榻上不得见人。梅雪衣心中腹诽,脸上却挂起了甜甜的笑容,挽住昏君瘦削坚硬的臂弯,吐气如兰:“陛下,当心脚下。”登上毛坯台,俯瞰下方,整座王城都变成了小小的方块。遥望四下,山川大河尽在足底,远方流动的云层与视线平齐,团团簇簇。当真是,仰可触明月,俯可摘星辰。高空的风与地面不同,仿佛乘风而起便可脱凡登仙。梅雪衣环视一圈,然后收回目光,落在摘星台的边缘。她发现各个方位都架上了造型奇异的炮弩。“陛下,这是一击报废的那种弩么?”“不,”他弯起冷玉般的长指,叩了叩弩身,“可以重复使用,发射出去的弩-箭才是消耗品。”梅雪衣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节省摘星台了。”一击就报废半个摘星台的玉弩,实在是给她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卫今朝哑然失笑:“一枚弩-箭,价值八座摘星台。”梅雪衣:“……”她掩住心口,装模作样:“别、别说了……本宫的江山啊!”昏君愉快地笑了起来。墨般的眉眼弯着,长睫之间,仿佛闪烁着星辰。“什么弩-箭这么贵?”她痛心疾首。他用谈论白菜价格的语气,淡声道:“碧火琉璃玉。”梅雪衣微微错愕。这个东西,寻常的仙门中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九幽之下,黄泉河畔,魑火煅烧阴石永不熄灭,久而久之那反反复复被烧熔的阴石化成了碧火琉璃玉。只有它,能经得住九幽冥火的焚炙。梅雪衣也是在击杀生死守界人、手摘通天道果的时候,才接触到这些传说之物。她眨了眨眼睛,心道,昏君这弩-箭倒是取了一个好名字。他淡笑着,走到了高台正中。梅雪衣不禁心惊:“陛下,当心些。”平台尚未搭建完工,正中处只纵横着许多檀木。从缝隙中往下望,深不见底,一片幽邃。她不畏高,但这副身体实在过分娇弱,不敢贸然踏上那些独木桥,生怕眩晕。昏君倒是如履平地。只见他走到正当中,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平平无奇的纸包,扬手掷入无底深渊。梅雪衣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没听到落地的声响。他踏着摇晃的板子踱了回来,道:“赵润如。挫骨扬灰,镇下去。”他从前便提过,将几个话本中叛变的臣子斩了,镇在摘星台。梅雪衣垂头看了看毛坯台,有些为难地说:“等到完工之后,该如何把秦姬的骨灰填进去呢?”虽然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些白袍修士,但是提前打打嘴炮,长长自己志气灭灭敌人威风还是可以的。他笑了起来,笑容温柔可亲:“无妨,另有办法。”他揽着她踱下高台,行至半途见她微微气喘,腰一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被半空的风吹拂着衣袍,梅雪衣觉得自己在飞翔。抵达台下,他刚把她放下来扶稳,便听得身后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陛!下!”震耳欲聋的声浪,轰得昏君一个踉跄。卫今朝俯下身,贴住梅雪衣的耳廓坏意道:“王后,你义弟来了。”梅雪衣:“???”这个声音一听就上了年纪,怎会是她的义弟?这是什么奇风异俗?探头一看,只见来者身着重装,看着年纪在五十上下,细长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的影子,似曾相识。梅雪衣微怔片刻后,恍然大悟。这是沈修竹的老父亲,定国公,沈平成。“……”她上次说要收沈修竹为义子。沈修竹若是义子的话,他的父亲可不正是成了她的义弟?毕竟不可能让臣子爬到君王的头上做义兄。梅雪衣:“……”“怎么。”昏君淡定地转向沈平成,温润道,“爱卿为孤守好了契殊防线,这是着急讨赏么?”沈平成深吸一口气,声若洪钟:“金陵内乱,正是我们拓展疆土的大好时机,陛下班师为朝也就算了,为何不抓紧时间大兴兵务!还有空盖这劳什子台?!”卫今朝淡然道:“王后担心这毛坯台损了孤的颜面,自然要先建好它。王后,你来与你义……”梅雪衣非常及时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叫他当着人家的面说出‘义弟’二字,她的脸还要不要了。她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见他微挑着眉,黑眸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幽光。梅雪衣听到沈平成倒嘶了一声。回眸一看,只见这位老将眼神恍惚,满脸都是痛心疾首、难以置信――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跟了这昏君没几个月,居然就这么被他带坏了!端方淑雅的梅雪衣呢?这活脱脱就是个祸国妖后啊!梅雪衣把手从昏君的脸上收了回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昏君在不经意间为她介绍过她自己的生平,她知道梅雪衣自小是被沈家人看顾着长大的,这位定国公就像她的老父亲一样。这昏君,分明就是故意在她的长辈以及情敌之父面前,展示她与他的夫妻恩爱。沈平成顺了顺气,冲着卫今朝重重一抱手:“臣斗胆!冒死向陛下、王后进言!千百年来,我大卫代代明君,励精图治、勤……”卫今朝抬手打断了他。“孤忽然想起,还有件急事未办。”他皱着两道水墨般的眉,抬脚想跑。“那臣便与王后说!”沈平成大吼。昏君用托孤般的眼神盯了梅雪衣一下,重重握了握她的小手,旋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甬道后方。梅雪衣:“……”果然最让昏君头疼的,永远都是声音大、话又多的忠臣良将。就这么把人打发给她合适吗?她清了清嗓子,转过头,向着这位老臣露出端方的笑容。不料,昏君前脚刚走,后脚沈平成的表情陡然就变了。“小梅子!”一开口,便是护犊子的腔,“在宫中过得如何?卫王有没有欺负你?!你要是不开心,只管告诉表舅,表舅我拼上这条老命也要为你作主!”梅雪衣错愕地看着他,半晌,回神摇摇头:“陛下待我极好。”只见这老将怒拍大腿:“这几年表舅我多在边关,偶尔回来也是粗心大意,没发现修竹这兔崽子和梅乔乔瞎搅合,叫你受了大委屈!罢了罢了,卫王待你好便好,日后沈修竹那兔崽子见了你还得叩头行礼,老子想想都替你畅快!他活该!气一辈子吧他!”梅雪衣:“……”看出来了,这位疼她胜过疼自己的亲儿子。“小梅子啊!”沈平成语重心长,“我们这位陛下,看着昏庸残暴,其实很有自己想法,你跟了他,也不算坏。只不过伴君如伴虎,自己千万注意些,别真把他当傻子!”梅雪衣:“……”原来在旁人眼中,她是把昏君当傻子的吗?“陛下身子骨不行,抓紧生个储君,表舅会全力支持你,将来做了太后,那日子可就好过了。”沈平成拳拳嘱咐。梅雪衣:“……”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是真心为她好了。被周遭所有人善意对待,她的心中着实有些异样。“不过,该劝还是得劝着陛下些!”老将仰首看了看毛坯高台,痛心疾首指指点点,“像这个,就过了嘛!铺张浪费!这得多少钱啊!”梅雪衣颇有些心虚。看来昏君没让这位忠臣知道,他的手上还有价值五座摘星台的蛟网、八座摘星一枚的弩-箭……她收敛了神情,正色道:“表舅可以先去见一见陛下捉到的那名修士。如今风云突变,陛下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与金陵决战在即,表舅乃国之栋梁,该准备准备了。”沈平成的目光恍惚了片刻。这,是他熟悉的小梅子啊!自幼她便爱听打仗的故事,他教这个囡囡沙场点兵时,比她大两岁的沈修竹还只会玩毛笔糊一脸墨汁呢。不知为什么,老人忽然感到心头悲恸,好像失而复得。他急急侧过脸,掩了掩鼻目:“我知道了。好好保重!”看着沈平成离去的身影,梅雪衣忽然意识到昏君为什么一再对沈修竹手下留情了。他是把定国公当成半个岳丈了吧。*金陵的信报如雪片一般飞进朝暮宫。如今秦姬忙于对付金陵的藩王们,无暇分神。暗探们轻而易举就能将金陵宫廷中的情报传回卫国,连秦姬摔了几只茶杯都记录得一清二楚。白袍修士们从仙域来到凡间,目的是要替赵润如复仇。而秦姬想做人皇,就必须安定国内让四海归心,她才有出兵伐卫、争夺帝气的资格。如今她只能尽力拖着修士,既要他们助她降服藩王,又要制止他们在金陵大开杀戒,每日忙于斡旋,端是焦头烂额。与金陵的鸡飞狗跳不同,梅雪衣的生活比往日更加安逸奢靡。上次在烈日下看话本导致头痛之后,卫今朝便为她换上了簇新的轻烟罗鲛纱窗,无论天阴天晴,她的寝殿里总是均匀地散洒着柔和的光线。贵妃榻整张皆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制成,躺在上面就像是浮在碎浪上一般。身上穿的不是绒毛大氅,而是珍稀的火蚕纱。薄如蝉翼,穿着它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竟不觉寒冷。白日吃的是山珍海味,夜间燃的是玉髓明烛。眼见秦姬将金陵藩王一个个征服,伐卫即将提上日程,梅雪衣花起钱来更加心安理得――省什么钱,万一打不过那些修士呢?省下来给敌人花吗?“陛下,”她合上手中的最新军情,“再有三日,金陵大约就要出兵了。沿途的百姓都疏散好了么?”“王后总是心怀天下!”他的身体从后方沉沉贴上来,薄唇在她耳畔若即若离,低哑声线坠入她的心房,“有这功夫,何不多看看我。”梅雪衣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见他的眸色已变得幽暗灼人。这昏君,仿佛永远不会累、不会倦,也不会腻。他贪恋她,那副病态沉溺的神情令人心惊。梅雪衣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冷白的肤色,因瘦削而略显寒冽的线条,谪仙一般的眉眼,精致无双的淡色薄唇。这么好看的脸,还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人了。病着,亦能入画。长眸微阖,他躬身,偏下头,唇与她若即若离,征询她的许可。当然,此刻只是因为气氛太好,他才会有这般温润的君子风度。平日里他总是将暴君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该伐便伐,绝不拖泥带水。他的温度和气息感染着她。‘及时行乐罢……’梅雪衣这般想着,阖上双目,轻触他的薄唇,以示邀约。拥上白玉榻,纵情起伏之时,她不忘再问了一遍:“沿途百姓,都疏散了?”昏君恨恨一笑,衔住她的下唇,磨牙:“散了!”这一夜,她也彻底散了架。*秦姬以修士为先锋,开始伐卫。梅雪衣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变得不同。硬要说区别的话……前线传回来的情报更有趣了。金陵大军气势汹汹杀入卫国第一座边塞城池时,惊奇地发现,立在城墙上的竟然都是披着盔甲的稻草人。卫国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弃城而去,只留下一座空城。最绝的是,在撤走之前,他们还更改了屋舍和街道的布局,设了无数陷阱,沿大路行军的金陵人动不动就‘噗通’一下掉进茅坑。虽然没出过人命,却是糟心又晦气。接连几城,都是一样的状况。秦姬与修士相互不满,积怨日浓。愈是深入卫国腹地,情形愈加诡异了――金陵人在卫国的大地上,竟连一个活人都没见着。该有人的地方,全部站着稻草人,一张张草脸扎得歪三斜四,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金陵人无能。行军无比顺畅,顺畅得令人憋屈不已。哪怕故意改变了行军的路线,迎接他们仍是一座座草人城,偌大卫国,遇不到一个活人,翻不出一文铜钱。“我就不信卫今朝连王城都不要了!”秦姬暴跳如雷。终于,这支大军穿过空无一人的沧浪关,压到卫国王都前方的冻土大平原。城门大开,只见京都的城墙上方,同样是密密地站着身穿盔甲、一动不动的稻草人。这一路过来,金陵军、秦姬和修士们都受够了这股茅草味,见到稻草人立刻感到阵阵恶心反胃。立于沧桑古朴的京都城门之下,为首的修士阴沉着脸,皱眉遥指耸立在王城内那座直冲云霄的摘星高台:“那就是摘星台?”内里如何看不出来,至少从外表上看,这座华台已彻底完工,非常直白地彰显着豪奢二字。“不错,那就是摘星台。”秦姬无力地望着这座依旧空荡荡的孤城,“卫今朝究竟把人都藏到哪里去了!”“摘星台上面有人。”白袍修士沉声道。从这里望去,以凡人的目力根本看不清摘星台顶是什么景象,但修士却能看到高台边缘立着一对男女,神态睥睨。为首的修士与身旁另一人对视一眼。“他既开门迎客,进城亦无妨。”一众白袍修士阔步穿过城门之时,秦姬的辇车后方悄悄飞出了一只信隼。它卖力地挥动双翅,穿过一层又一层高空罡风,飞向高耸入云的摘星台,将最后一份情报送向主人。信隼绕着高台盘旋,一圈圈扶摇直上,清越的唳鸣驱散了头顶阴云,一道烈阳从云缝中落下来,恰好罩住摘星台顶一双璧人。“咴――”双翅扑棱,这只穿风破云的隼,终于落入主人掌心。卫今朝身上的黑袍暗光流转,衬得袖中探出的手愈加冷白。他接住信隼,取下情报摊开,淡漠地扫过一眼,然后扬手将它掷下高台。偏头一看,见梅雪衣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禁失笑。“阳光下看字伤眼,王后别盯了,再盯也不会给你看。”梅雪衣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她还想看看,发现帝城空空,秦姬会不会又摔杯子呢。她低头理了理衣裳。今日正装打扮,和卫今朝并肩站在这高台上。放眼望去,入目空空荡荡,没有将士没有百姓,举世皆敌。怎么看都是一对昏君妖后被历史抛弃,走到了穷途末路的样子。若是放在话本上,接下来必是二人跳高台而亡,大快人心。“陛下。”梅雪衣牵住了卫今朝的手,深情款款,“我们同生共死。”卫今朝偏过身体,俯下来,贴着她的耳廓沉声道:“王后,多看我,少看那些碧火琉璃玉,这样说出情话会更显得诚心些!”梅雪衣:“……”好吧,她确实把活命的希望都寄托于那些奇异的弩-箭上了。谁让它们一枚就价值八座摘星台呢。这么多钱,就算从这里扔下去,那也是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就在她虚伪地与他打情骂俏时,那一队白袍修士已迅速穿过了厚重无匹的城门,晃眼便掠过外城至内城的空旷街道,闯进王城,现身于宽阔的甬道尽头。中间再无任何阻碍,只需顺着甬道直直向前,便能抵达摘星台。为了配合秦姬,这队修士实在是憋屈了太久太久。梅雪衣遥望着那一道道白袍身影,仿佛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头顶上冒着青烟。她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起来,沉沉敲击着胸腔。她有些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像这种介于金丹、元婴之间的修士,对于从前的她来说简直连蝼蚁都不如,完全不会放在眼中。可是如今拥有了‘梅雪衣’的身份,又看过卫今朝的话本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她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和卫今朝一样,心中有火,无法平息。此刻看着白袍修士走近,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轻轻震颤,这是动了杀心的征兆。手指一紧,卫今朝执起她的手,将一枚冰冰凉凉、冷玉般的细箭握到她的掌心。“来,我教王后射箭。”音色低沉,语气缱绻。梅雪衣垂眸细看,发现碧玉中好似流转着琉璃火焰,如烟如雾,于玉质之中蜿蜒游走。碧火琉璃玉?仿佛和记忆中的幽冥奇物没有什么区别。“王后,专心。”卫今朝在身后环着她,他的呼吸比平日略重一些,身上的幽淡清香也浓郁了许多,一阵阵沁过来。他握着她的双手,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是全然掌控的姿态。带着她的五指,将那碧火琉璃玉制成的弩-箭置于高台边缘的弩炮之中,缓缓指向顺着宽阔甬道大步行来的修士。她不经意间侧眸一瞥,见他神色异常专注,黑眸中凝着寒芒,杀意勾在唇角,扯起一丝狰狞阴冷的笑。配上这满身病气,他就像一尊误落进九幽黄泉、在那至邪至寒之地浸泡了千万年的玉雕。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随着他的视线望下去。弩心慢慢挪移。双方距离实在是太远太远,梅雪衣觉得即便对方刻意挺着胸膛用脸来接他的箭,那也未必能接得着。终于,他的手指停住了。他叩着她的食指,温柔无比地抚上发射弩-箭的机簧。屏息一瞬,倏然摁下。“死。”沙哑的声音贴着她,沉沉响起。“咻――嗡――”空气中传来奇异的震荡。梅雪衣只觉双眼一花,视野中窜起一束冷焰。它的轨迹是断续的,如瞬移一般,穿越虚空,闪逝着掠向视线尽头。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那磁性的尾音仍缭绕在她的耳际,那束冷焰已击中了一名白袍修士。距离太远,梅雪衣只能隐约看到修士垂头望向胸前,下一霎那,碧焰腾空而起,修士就像一根承载烈焰的烛芯,在那朵妖娆诡异的碧焰中间扭曲晃动。不过片刻,火焰消散,人亦变成了一道青烟,连魂魄都剩不下来。这是……九幽冥火!东圣主慕苍白设计她的那一战,正是幽冥鬼火现世,烧了东洲仙门八千修士,她才逃出生天。梅雪衣头皮发麻,身体僵硬。卫今朝低笑着,取过下一枚玉箭,在她耳畔道:“这奇火,说是连大罗金仙也烧得穿,什么都好,缺点就是只能用碧火琉璃玉来装载,造价略嫌贵一点。”梅雪衣:“……”这造价,只是略嫌贵一点吗?不,不对,重点是造价吗!这是九幽冥火!封在黄泉之下,由守界人以‘界’的力量来封印的幽冥鬼火。梅雪衣晃神时,下方的修士们已然大乱。这些只是金丹或元婴修士,接触不到九幽冥火这种终级存在。他们也绝然想不到火焰是从这摘星台顶用箭射下去的,只以为踩中了地上的火焰陷阱。看着那一群人瞬间分散向四周,从闲庭阔步变成了紧张兮兮的猫步,梅雪衣不禁有些好笑。“陛下,我自己试试!”“好。”他把一支玉箭递到她的掌心。使用暗器是她擅长的本领。握着弩瞄了瞄,感觉不太顺手,她随手撩起裙摆,身子一拧坐到了高台边缘,曲起一条腿,懒洋洋地架起了弩。偏头、含笑。锁定一个走到甬道左边图腾柱后方的修士。红唇轻启:“死。”“咻――嗡――”冷焰冲天。“我打中了!”她回眸,冲他挑起眉,傲然一笑。明艳至极。卫今朝恍惚一瞬,垂眸,勾唇,为她鼓掌。甬道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修士们的喊声,虽然听不清,但猜也能猜到,定是疑神疑鬼,不敢再靠近那些图腾柱。外城门下,金陵的士兵列阵入京,准备占领这座王都。“我可不愿让那些臭气熏天的家伙摸进我的朝暮宫。陛下,得抓紧了!”她长腿一翘,从高台边缘跳下来,走到盛放玉箭的金箭台前,自己取了箭,挑着合适的角度冷酷地射杀下方的修士。卫今朝低低地笑起来:“可不能让王后看了笑话。”他随手抓起一把弩,搭上玉箭,瞄也不瞄,随手发射出去。一个个修士,变成了一束束烟火。一箭不空。入侵凡界的修士共有二十五六人,这样一股力量,足以一口一口吞没凡间任何一个国度。没有什么军队是他们的对手,只要给一名金丹修士足够的时间,他便可以把一支万人的凡界军队屠戮殆尽――力量就是这般悬殊。不过此刻,这些不可一世的修士踢上铁板,沦为了砧板上的鱼肉。眼见同伴一个个惨叫着化为火柱,修士们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凶手正是摘星台上那对昏君妖姬。剩下的修士还有十五六人,他们向着摘星台疾驰而来。梅雪衣在血与火中摸爬滚打数千年,战斗本能刻入骨髓,轻易便能预判对手行动。她的神色略微郑重了一些,视野收束,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高速移动的人影之上,锁定轨迹,手指轻轻摁下机簧――“嘭!”一个火人撞在了摘星台底。“我这一箭,如何?”她微挑着下巴,得意地望向昏君。他垂头哑笑:“王后箭术,超凡脱俗。”接连又损失数人之后,修士们彻底按捺不住了,终于御剑而起。这一下,他们完完全全在凡人面前暴露了世外之人的身份。一道道流光划上半空。还余九人。空中开阔,修士御剑交错,迅捷如风,晃得梅雪衣有些眼花。这具身体毕竟只是肉-体凡胎,目力有所不及。她侧眸望向昏君,发现他依旧是那副懒散而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搭箭,随手射出去。仍旧一击一个准。梅雪衣举目远望,只见金陵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入京城。“陛下,我去点烽火。”她道。他蹙眉:“别烫到手。”梅雪衣失笑,放下手中的弩,走向高台正中。只不过是把插在金铜烽火架上的火炬掷入铜炉中而已,就连三岁小儿也不会烫到自己。她点起了烟,悠然踱回他的身边。这么一会儿功夫,修士只剩下最后三人了。修为较高的二人已经掠到了近处,梅雪衣刚要探头,被昏君拎着后衣领揪了回来。只见一道流火剑光擦着高台边缘掠上了半空。差点儿就削到她额前的头发了!一道接一道焰剑飞掠上来,令高台上方的箭手无法冒头。卫今朝拎着她,退到了高台另一侧。她不禁有些紧张:“若是让他们近身,我们便死定了。”他呵地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梅雪衣看着眼熟,略一回忆便想起来,是管怵用过的那件隐身法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昏君收缴了。他动作生涩地掐了个诀。二人隐去身形。梅雪衣:“!”这个家伙如果不是病得厉害,想必还是有望成为人皇的。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一阵交错的火焰剑影如毯般铺了上来。在那剑影之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上高台,稳稳立在边缘。他们终究还是忌惮着帝王之气,没敢直接用大范围杀伤技轰卷高台,而是打算生擒卫今朝,让凡人自己去背因果。视线一转,双双怔住。高台上竟然空无一人。梅雪衣的后背紧挨着卫今朝的胸膛,她感到到他的胸腔闷闷地震颤。他在冷笑,在挑选下一个猎物。梅雪衣懒洋洋地望过去,视线忽然一顿。眼前这二人是一对道侣,男的英俊风流,女的婉约妩媚。好生面熟!她蹙起眉,记忆中,两张脸孔逐渐清晰。心脏陡然漏跳一拍,她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双眼不自觉地越睁越大。这是……飞火剑宗宗主夫妇!当初她魔功大成,带着傀儡竹屠灭飞火剑宗满门时,最先亲手杀掉的便是这二人!梅雪衣头皮发麻,站在晴天白日之下,只觉电闪雷鸣,道道惊雷轰落在头顶,震得她神不守舍,四肢僵直。这一群修士,是飞火剑宗的人?!他们不是早在数千年便死于她的魔爪之下么?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呼之欲出!在她震惊失神之时,身后的卫今朝动手了。“咻嗡――”冷焰射出的霎那,他那瘦削有力的胳膊紧紧揽住她,带着她悄无声息地旋至一旁。妩媚妇人化成了一道火柱。“金琳!”飞火剑宗宗主目眦欲裂。他毫不迟疑,掐诀撒出漫天飞火。就像烟花爆在了身前。梅雪衣被火光刺得眯了眯眼睛,星星点点流火飞旋,罩住整个高台,没有一处死角。绚烂又危险。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只见卫今朝反手发出一箭,然后掷掉了弩,一手护她背,一手将她的脑袋揽入怀里,高大瘦削的身影沉沉罩下来,漫天飞火之中,他将她团团护住,全无死角。她眼前残留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飞火剑宗宗主蓦地睁大眼睛,眼中清晰地映出一道迎面袭来的幽冥冷火。修士变成火柱的同时,梅雪衣眼前一暗,落入了男人坚硬的怀抱。‘怦怦!’是谁的心跳声,响彻耳畔。她呼吸停滞。这一刻,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她仿佛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又仿佛什么也没想。犹在愣神时,他已松开了手,扶住她的肩把她从怀里掏出来,深邃黑眸中漫着阴森戾气:“可有吓着?”她怔怔摇了下头,睁大双眼,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陛下没受伤?”“还未落到身上,便散去了。”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大约是先一步击杀了他的缘故。”梅雪衣心知其中凶险。元婴修士洒出的法术若是落到凡人身上,当真是不死也残废。他竟毫不迟疑地以身作盾,将她护得严严实实。这昏君……她悚然一惊:“还剩一人!”话音未落,便见一道窈窕身影御着剑,从漫天飞火留下的残影之间掠了出来。看清此人容貌时,梅雪衣瞳仁收紧,心跳失控。这是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令人一见难忘。曾经,这张脸总是在破碎重组,总是流淌着一道道鲜血,遮掩了丽色。看了数千年,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副容颜?这个女子……是她!还未入魔之前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