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南楼北望)_鬼医:焉知死(1)(1 / 2)_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鬼医:焉知死(1)(1 / 2)

姜月章曾经自信,他是世界上最了解“何谓生”的人。

生命为何物——他自幼学医术、学术法,有记忆以来就与人体打交道。他见过无数死亡,又将更多人从濒死之际拉回人间。

因而,他必定是世上最明白如何让生命存续下去的人。

随着年岁增长、见闻广博,他越来越确信这一点——他即便不是天下唯一的、最好的医者,也必定是最好的医者之一。

他出生和隐居的西南一带,气候潮湿,山脉与河流纵横,人们被组合成大大小小的聚落,散布在各方,艰辛地生存着。

这里的居民比任何地方都知道自然的伟大、生存的艰难。

他猜,也是因为这,这里的人们对于他这样独自生存、轻易就能越过天堑、随手可以挽回一条生命的人……大约的确是会充满敬畏。

他听过当地的传闻,说他生而知之,是天神下凡、神人转世。传闻越传越玄,有模有样的,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十足陌生,便暗自发笑。

但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傲气。

他是被西南山脉中的灵兽养大的。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但从记事起他就明白,养育他的灵兽敬畏他,四周的山川水泽也悄然为他提供一切便利。

外界的信息总能自己传到他耳边,而古时流传下来的典籍、术法、医书,则是他自幼拥有的玩具。

他在天地之间自由长大,时时刻刻察觉到天地生灵对自己的敬畏,最后便养成了冷漠高傲、目下无尘的个性。

他救人,只是因为他想救,也是因为他想回馈天地。冥冥之中,他知道天下生灵是这世界运转的根本,而让世界运转——多少有些狂妄,但他知道这是他生来的职责。

西南一带对他还有个称呼,说他是山鬼。骑豹而来,身披藤萝,与天地山川同呼吸,在四季的风里静看轮回。

假如不是他自己动了心意,接受了虞国少师的请求,走出了西南山脉、去往繁华中原,那么后来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只是……连他自己也说不好,如果可以选择,他更希望那一切是发生,还是不发生。

虞国少师听闻了他的名声,跋涉万里、披荆斩棘,跪在他的屋子外苦苦哀求,求他去千阳城救那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孙子。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正好也对中原有些好奇,想知道天下有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医者、术士。

他去了。

少师的孙子患有一种挺有趣的疑难杂症——不错,在他眼里,所谓的怪病、绝症,都是“有趣”而已。他耐心地给那孩子针灸了几日,将他从幽冥边缘拉了回来,又留下调养的药方,便打算离开少师府邸。

公输老头——就是少师,不断恳求,说希望他能停留在千阳城。那老头给他许诺了不少,又说奉上丰厚酬金,又说帮他开医馆,还说给他引荐虞国国君。

他对虞国国君没有兴趣,便拒绝了,但提出:“听说申屠家的术士很厉害?”

这个姓氏,竟然让那据说是大人物的公输少师哆嗦了一下,明显犹豫起来。这反而让他更好奇了。

他懒得为难公输老头,便说:“也好,我在千阳待一段时间,总有机会见识一二。”

他就这样留了下来。

在千阳城日子很平静。起初他还有心思琢磨术士之间的比试,但很快,随着他神医名头越传越开,越来越多的病人涌了过来,他也就暂时没了术士比试的心思。

病人太多,他开始觉得有些为难、忙不过来,可十个病人里总有一两个有趣的,若让他放弃问诊,他也不大甘心。

有一天,他拎着药材,经过了某个街巷转角,听见有人在那里晒着太阳、给一群闲人讲古。

那人讲的是扶桑开国的历史故事,讲传说中的燕女是如何善良勇敢、聪明机智,将天地间的神木分为万万千,叫天底下人人都有了玄妙的力量,又讲燕女怎么喜欢小孩子,怎么去开设了天下第一个学馆,有教无类,无私地教导所有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详细地听说燕女的故事。

不知道怎么地,他也听住了。脑海中像能勾勒出一个朦胧的倩影,连她笑着抬头的模样似乎都异常生动。

回去后的第二天,他就收养了附近一个流浪的孩子。

接下来,他陆陆续续收养不同的孩子,有的机灵,有的不机灵,有的四肢健全,有的身带缺陷。

他就像找到了一个新的有趣游戏,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不过,于他而言是兴致勃勃,但许是因为他习惯冷淡待人、寡言少语,有时说话还挺刻薄,看在其他人眼里,就觉得他是冷着脸、勉强自己去收/养孩子们。

传来传去,就成了“姜神医虽然看着冷淡可怕,但他宁愿勉强自己,也不忍心孩子们流浪街头,真是个大好人”。

令他哭笑不得的是,接着他就多了个“仁心公子”的名头。

这世上有纯粹为了有趣而做事的“仁心公子”吗?姜月章自己也曾暗中忖度,要不要去澄清这个传言,不过,当他发现一个好名声能在中原给他带来许多便利后,他立即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下来。

他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利益,才去做出种种事宜,只不过恰恰这些事符合世人对“善”的期望,于是他就成了举世无双的大善人。

中原人,就是这般板正、可笑,不过……也算有趣。

后来,大约半年过后,申屠家的术士来过一次。那是申屠家的什么什么公子,虽然派头十足,却不是值得他费心记一记名字的人。

那人夸了一通他忙碌的医馆,之后便请他过府为某个大人物诊脉。

他倒无所谓,便拎着药箱去了。

那里应当是申屠家的某座别府,而那次诊脉本身也只是一次试探。他们先试探他作为医者的实力,后来又折腾了几次,来试探他作为术士的能力。

这样浪费了半年的时间,他们内部似乎才达成了一致,认为他是值得拉拢的人。

姜月章真是快笑出声了。那什么什么公子,实力不值一提,风骨更是没有,也配来和他谈拉拢、投靠?他只是想瞧瞧申屠家的手段,却不想与他们一道,为了无聊的名利地位而汲汲营营。

他们也配用他?

这天底下——谁配用他?

他一口回绝。

后来想想,还是他在西南待得太久、做事太过顺利,不自觉看轻天下人,也才会在之后中了某些人的诡计。

申屠家毕竟传承百年,家族中的神妙术法何其之多,而力量强悍者又怎会没有?

他见到的,不过是连嫡系也说不上的旁支血脉,与真正的嫡系相比,其力量、风姿,相差何止万里。

于是第二年年末,在一个千阳城里家家户户开始期待新春到来之时,他应公输老头的邀请,去赴了一局带毒的空壳宴。

申屠家主继承人申屠遐,在宴上布下天罗地网,先发制人、用尽手段,叫他第一次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他甚至连申屠遐的长相都没看清。

等他醒来,就是无尽折磨。

第一次败北,败得太过惨烈。他输了自己的一切,连带整个医馆里信任他的人们。

他过去并不觉得自己多么在意旁人,但申屠家的举动无异于将他所有骄傲都踩进泥里。他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事实证明他不是;他以为自己有能力庇护所有人,就像当初在西南山川,他能轻松庇护一方,而命运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错觉、一次大梦。

错觉总会破灭,梦的最后也总是狼藉一片。

他被毒哑了嗓子,眼睛也刺得半盲,浑身上下都是酷刑留下的痕迹。他的力量仍然在,却只是徒劳地反复修补他的躯体,令他能够去承担更多折磨。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软弱,寂静无人之时也曾渴望死亡。剧烈的痛苦让他生出绝望之心,但更多时候都让他发狠要一万倍地报复回去。

他开始在骨头上刻下符文。

以自己的力量为刀,悄无声息地、硬生生地在每一寸骨头上刻下符文。

这是能将人的灵魂困在躯体中的禁术,当他死亡之后,他就能摆脱生前遭受的一切禁锢,以亡者之躯、带着无尽怒火和怨恨,向申屠家讨回这笔债。

申屠家折磨了他半年,最后一无所获,便将奄奄一息的他丢进了深山老林。那里也有申屠家的房子,住的人很少,似乎是用来惩罚家族中犯大错的成员的。反正,他被丢进了那里。

他躺在潮湿老旧的木头屋子里,浑身脏污与病痛,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药,连人声也听不见,只能在每一次呼吸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那不是人能够承受住的煎熬。他发现,这样无声的、看似什么也不做的折磨,竟然更甚于黑暗地牢中的酷刑。

他只在那里躺了两天,就觉得快要疯了。

然后……

他就遇到了他的小姑娘。

无论再过多少年,姜月章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清晨。当他从似梦非梦的迷障中醒来,感到嘴唇清凉湿润,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发觉那是带着一丝甜味的、干净的清水。

“喂。”

模糊至极的视线里,有个人坐在他身边,正细心地用清水为他湿润嘴唇。

“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的声音清澈爽脆,带着一点黄鹂似的稚嫩,又像秋日第一串浆果,在唇齿间咬破、感受着清甜滋润的丰沛汁水。忽然地,她让他想起西南,想起那里的雨雾、植被、动物的奔跑,想起春花与秋实,还有夏日泠泠的泉水。

他的心中乍然生出一点厌恶——对她还是对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确厌恶这个事实:一个出现在申屠家中的人,竟然能让他想起对美好的回忆。

申屠,美好……岂不可笑?

他张开嘴,发出嘶哑难听、如尖刀刮过粗糙板面似的声音:“你……是谁?”

声音难听得让他生气。但为何生气?不知道。

她给他喂了一点水,而后是一点浓稠的蜂蜜——珍贵的蜂蜜。那种会让人齁住嗓子的甜蜜是他讨厌的,但在此时,这甜蜜显得如此让人珍惜与感动。

他察觉了自己的信息,于是心里那股阴郁的厌恶之情变得更甚。

“你是谁?”他闭上嘴,任由蜂蜜从嘴角流下。粘稠的液体粘在新旧的伤口上,如果吸引来蚂蚁蚊虫,就又是一场新的酷刑。

但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就像他还是那个孤高自许的西南医者,不过抱着游览的心思来中原一看,谁也不能束缚他,更遑论让他如此狼狈。

“喂……你不要浪费啊。我拿到这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有点不高兴,用湿润的帕子给他一点点擦拭蜜浆。她的声音随着情绪波动而起伏,像阳光下忽远忽近的风,分明不大开心了,可动作却分外轻柔。

他心中警惕十足:这莫非是什么新的怀柔手段?申屠家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一家子就是天生恶毒的、卑鄙无耻的、下流至极的血脉。

他不愿意承认,他如此强烈的警惕和厌恶,只是在刻意压制内心的波动;那些波动如此细微,但他知道它们的存在。

“你……不要装了。”他用怪物似的声音发出讥笑,“申屠……败类……如何伪装,我都能……嗅出你们**的气味……”

她的动作停顿住了。

可惜他近乎失明,看不见她的模样,更看不清她的表情。

“哦,好。”

她的声音一下平淡下去,变得单调乏味。他本该安心,但立即,他就发现,哪怕她的声音陡然剥去了一切虚假的明媚、轻快,只是她的声音本身——依旧能让他想起天地间弥漫的雨雾,还有清爽的风。

他觉得懊恼,一时不想做声。

她被他拆穿,却还在仔细地为他擦身。脸和脖颈上的蜂蜜渍擦完了,她换了一块布,沉默地为他擦洗身体。

饶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身体,也能感觉出她用了一块更柔软的布。不论是血渍还是污垢,她的动作都轻柔平稳,毫无迟疑。

沉默如模糊的光影,缓缓流动。

她开始给他上药。

终于,他再一次打破沉默:“你是谁?为什么做这些,咳咳……”

连咳嗽也会带来撕裂伤口的痛苦。他怨恨地、自我厌恶地想。

她在他喉咙上按了一下,止住了无力的咳嗽。这种手法他也会,而且远比她熟练。他暗想:她应当不是医者。

“我……只是申屠家的一个小丫鬟。我发现了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很惨,也很丑,我如果不管你,你很快就会死。”她的语气很平,情绪淡得几乎没有,唯有声音清越,像一张好琴被单调地拨响。

“呵……丫鬟……”多么可笑的谎言,连一点心思也不肯费的谎言。

他怨恨地笑出来:“我死了……不就是你们……所求的……”

她将他扶起,让他的头靠在她臂弯里,给他喂苦涩的液体。他尝出了里头有止血生肌的药,还有增补元气的药。都算好药,不可能是一个小丫鬟能拿到的。

她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

他狠狠地吞了下去,哪怕这是仇人的馈赠。他仍然想活下去,虽然他准备好了死后复仇的种种手段,但能活下去,当然就要活下去。

吞得太狠,他竟然呛住了。狼狈的咳嗽,将药汁喷了满身。

狼狈得可笑。他何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弱小可悲的一天——都是拜申屠家所赐!

“……滚!”他忽然暴怒起来,可连这暴怒也无力柔弱得可笑。他想大发雷霆,想用术法搅动风云,想用剧毒折磨敌人、让他们生不如死——

但现在——但那时,他连动一动都艰难,连抬手都是奢望。

她沉默地抱住他,任由他说着那些恶毒却又绝望的诅咒。

她听着听着,开始轻轻拍他的背。像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或者抱着弟妹的姐姐。

“……对不起。”她的语气依旧缺乏情绪,可惟其如此,那点失落和难过才像泥地里的珍珠,一眼便能发觉。

“对不起,”她轻声说,“我会更小心,不再让你呛住。”

他忽然就不再能说话。所有恶毒的、怨恨的话语,都忽然消失,像是阴暗的冰块,一瞬被阳光蒸发。

良久,他不知不觉问:“你到底……是谁……”

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一个小丫鬟而已。”

刚才她这么说的时候,他觉得异常不屑,可现在,他忽然久违地想要笑一下。

他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摇了摇头——他看不见,但能从她肢体的牵动中感觉出这个动作。紧接着,她自己也想起来他看不见,便说:“你肯定和我一样,也是申屠家的罪人,才会被丢到这个地方。”

他有些意外,费力道:“你也是……罪人……?你犯了……什么罪?”

她轻轻笑了一声,这个笑声有点得意、有点促狭,令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陡然年轻起来。他靠在她怀里,还能感觉出一些骨骼的形状,这时他忽然若有所思:原来她的年纪实在不大,至多十五岁。

“我毁了自己的生育能力。”她有些得意地炫耀,“他们想让我生孩子,我不要,干脆就让自己不能生。他们很生气,打了我一顿,把我丢来这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