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艾瑞克在厨房捕捉到了一只被奶油淹没不知所措的洛基。

他倚着门，静静旁观了一会，发现洛基正在以某种握着武器的战斗姿态，捏紧了一根玻璃棒，如临大敌地搅拌着奶油和焦糖。

大概是认为这东西白花花很可疑，小朋友神色中带着警惕和探究，不时挑起一丁点，送到唇边尝了尝，似乎在试验有没有毒。

他的瞳孔立刻就因为惊讶而收缩了。

是甜的。

就像一缕甜丝丝、软绵绵的雾气在舌尖上化开，那种甜蜜的触感立刻就飞上了神经末梢，噼里啪啦地绽出一串小星星。

好吧，很新奇的感觉。

洛基舔了舔唇，微妙地放松了一点。

他从来没体验过这个，毕竟在他的过去，食物唯一的用途就是快速补充能量，对他而言根本不如营养液快捷方便。

况且，生死一线的时候，也很难有机会坐下来好好享用一顿饭。

洛基又顺着调料架上的顺序，依次洒入了若干颗粒粉末放入其中，继续搅拌。在他将手伸向苦瓜汁和鸟蛤酱的时候，艾瑞克动了动唇，似乎欲言又止。

“这个不能用吗？”

出于安全考虑，洛基的余光永远注意着他的动向，很快发现了。

艾瑞克思索道：“虽然它们技术层面上可行……”

才怪。

任何正常的生物都接受不了这种奇怪的口味好吗！

这两个东西他制作出来，就是专门用来应付某些对妮娜图谋不轨、每天上门花式打滚撒泼求收养的奇奇怪怪小动物。

吃了的，恐怕就要当场离家出走。

艾瑞克提醒他：“但我觉得你可能会反感它的味道。”

洛基肩膀猛然一僵，紧接着无声冷笑起来。

反感。

好新鲜的说法。

难道反感一件事，就能有拒绝的权利了吗？

他被关在中土某个阴翳丛生的深渊里改造的时候，怎么会不反感？

可是无数回声嘶力竭地抗拒哀嚎，却只是换来经受更多的折磨，直到血脉中魔法的力量被外界伤害和刺激彻底激发为止。

后来在比斗场的噩梦中，他无时无刻不在反感憎恶着身边的一切，可是他也没有选择……

比斗场中的战败者甚至无法获得一个死亡作为终结，而是会被黑暗魔君的力量彻底侵蚀，失去神智，成为一个被永远困在场中陪练中伤的卑贱傀儡。

要么逆来顺受，要么连死都不能。

那种熟悉的、被扼住咽喉在黑暗中无声下沉的感觉又来了，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洛基却没感觉到半点温度，只有彻骨的冷意。

......

直到，艾瑞克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将他一把拉回了人间：“……你不用表现得这么惊恐吧，它味道再怎么糟糕，也只是个调料而已，还能钻出来伤到你不成？”

艾瑞克：小朋友担心被害的程度实在是太强烈了。

然后一挥手，将两个罐子扔了出去。

当，清脆的碎裂声彻底唤回了洛基的神智，他趴在窗口看，几块金属的碎片在太阳底下反射着明亮的光。

好刺眼。

但是都毁掉了。

他这次没有被强迫只能做出一种选择。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有些茫然起来，像是找不回片刻之前那种担忧绝望的感觉了，索性继续回头搅拌奶油。

制作食物有点像进阶魔法，一定要把前面的步骤耐心做完，才能继续往下走。

“这里”，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巾，“沾上了奶油。”

在艾瑞克靠近的刹那，洛基瞬间紧绷起来，却并没有躲开。

他想接过纸巾，但两手都在严格进行搅拌流程，不好打断，便迟疑着转头看了看他。

艾瑞克正捧着一杯咖啡，微挽起袖口，从手腕到指尖的地方线条利落而骨节分明。手背上有一道淡到几不可见的伤痕，冷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手指修长且沉凝，某一种挺拔凌厉的力量感呼之欲出。

洛基总觉得，这只手之前应该是握着刀锋、木仓支、或者其他任何杀伤性武器，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安然。

他明明应该走过和自己相似的一种人生才对。

艾瑞克：？

他伸手随意在小朋友眼前挥了挥：“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眼前斑驳的光影被带着开始晃动，洛基一惊，如梦初醒，胡乱找了个理由：“你能不能别乱动？这样很讨厌！”

真的很讨厌。

艾瑞克依然伸着一只手，纸巾躺在掌心，等他去接，手指被阳光染成了边缘近乎透明的淡金色。正是这只手将他从梦魇般的昨日中暂时拉了出来，得以片刻喘息。

洛基看着眼前的手，体内的法力忽然受到召唤般的溢出了一丝。

他瞬间居然有一种想要对自己使用心灵魔法的冲动。

洗脑自己，控制自己，让自己深信不疑……

他也是配被这只手牵着走在阳光下的人。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再不擦脸的话，奶油就会彻底黏在上面了。”眼看洛基回了一句话后，又陷入了愣怔失神，艾瑞克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