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老宅,六楼。
席梦揉了揉眉心,把注意力从电脑屏幕移开。去年底做的手术,按道理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可能是真的由于年纪问题,精力越来越差。她这半年很少在没提前露面,有什么事都让席烁顶上,其实外界已经有些许猜测在流传,不过席澜集团基础稳固,再加上《挚爱·天桥》这个节目的热播,股票不降反升,形势一片大好。
她必须再撑一段时间。
席梦喊了佣人上来泡咖啡,忽然问:“少爷还没回来?”
“回来了,他先去了少夫人那里。”佣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钟叔刚刚也过去了,我听大家说,少爷好像受了点小伤。”
席梦面如寒霜。
佣人很快退下。
书房很安静,席梦靠在旋转椅上眯了一会儿眼,其实没有睡着。门被推开的时候,她低声吩咐:“放桌上,出去的时候把门关紧。”
脚步声接近,一个稳重的男声传来:“别喝咖啡了。”
席梦倏然睁开眼,看见风尘仆仆的儿子站在面前,她下意识要站起来,没想到脑袋突然发晕,身体摇摇晃晃,席默琛眼疾手快扶住她,脸色沉下来:“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席梦过了几秒才缓过来,看见儿子精致的面容覆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神色,她扯了扯嘴角,冷哼:“沈千星说的?”
“如果她不说,您打算一直瞒下去?”席默琛语气隐隐蕴含着怒火。
席梦推开他,扶着书桌站了一会儿,说:“如果你能早早将我肩头的胆子接过去,我倒是可以向全世界公开我的病情。呵,我是堂堂席澜集团的总裁,美丽、优雅、成功是我的标签,到头来却要做□□切除手术,你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对公司、对品牌有多大影响吗?!”
席默琛的目光从她胸前掠过,虽然目前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沈千星发现了,他知道这种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近乎毁灭的打击。
“不管什么事,都不值得用身体和健康去换。”他沉声,“你要觉得我不行,把公司交给二叔三叔都可以,我不是非要坐你的位置。”
“我没有觉得你不行!”席梦突然提高音量,大约是太激动了,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席默琛定定地看着她,近距离看这张端庄冷艳的脸。母子两个年岁差距太大,平时也不亲近,说的残酷一点,他们的脸在彼此心里都是陌生的,好像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她从来没有认可过他,长久以来,不管他多么努力,兢兢业业,在母亲眼里,漂亮的报表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那些数字是冰冷的,但席烁的设计和席宣懿的创意却能打动她的心。
这个女人对别人笑的次数,都比对自己亲生儿子多。席默琛习惯了对方威严冷漠的样子,现在仔细端详她的脸,粉底可以调和肤色,填平皱眉,但没法掩盖眼睛的浑浊,她是真的老了。现在,她依然用那副冷酷的样子对他说,她没有觉得他不行。
席默琛退一步,低声说:“先回房间休息。”
不由分说,他扶着席梦回去她的卧室。从记事起他就很少来这里,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在他结婚前,他似乎也喜欢把房间布置成这种简洁的性冷淡风。席梦终生未婚,只交过几个短暂的男友,他骨子里对感情的忽视和迟钝,似乎就是从她这里遗传过来的。
席默琛把她扶上床,在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席梦情绪也冷静下来了,注意到他左手动作不太自然,靠在床头问:“你伤哪儿了?”
席默琛活动一下肩膀,轻描淡写带过了受伤的过程,说:“没伤到骨头,涂几天药就好了。”顿了下,他说,“病历和手术的资料在哪儿?这两天我陪您去做个检查,再跟您的主治医生见一面。”
席梦没接他的话,她看起来有些疲倦,低声问:“沈千星准备得怎么样了?”
“……”席默琛静默片刻,找房间四处找了一下,找来纸和笔,端张凳子坐在席梦床边,低头画起画来。十五分钟后,他把画稿给席梦看。
“这个?”
“我在星星桌上看到的。”席默琛说,就是沈千星检查他伤口那一会儿,他面前就放着她的设计稿。只看了几眼,他只能还原出一个大概,不过足够让席梦看明白了。
“这个不行。”席梦说。
席默琛把画收回来,放到一边。席梦这样说,他不禁为沈千星担心,怕她会对结果失望,忽听席梦问:“刚刚那个,是沈千星教你的?”
席默琛摇头,目光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问。
席梦很快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精品孕育出来的儿子没有半点艺术天分,她很久没看过他的作品了。当年席默琛跟老师学美术不久,她就看出这孩子没前途,让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刚刚看他速涂出来的东西……倒也没那么差。
席默琛平时总是埋头做事,不太说话,但席梦能感觉到其实他是在努力给自己看。毕竟母子连心,席默琛这么多年的付出,她不是看不见。
“我没有觉得你不行。”席梦平静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再一次说了这句话,席默琛抬头。
“我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所谓的正统继承人才给你这么大压力。你二叔、三叔都不错,宣廷和宣懿也有才能,但作为席澜总裁,我要考虑的是整个集团的利益,从这一点看,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席梦说,“但你太年轻,我没有给你找一个父亲,你自己又放弃了联姻,里里外外没有人帮你,等哪天我死了,你就是一个人。”
席默琛看着她:“母亲……”
席梦:“自始至终,你都是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席默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席梦如此着急,急着让他定下终身大事,急着让他做出成绩,她是怕自己死了以后,他一个人在世上无依无靠,想在活着的时候尽量替他把一切打点好。
沈千星说,母亲是爱他的。
席默琛明白了。
“母亲,我是您的儿子,您对我要有信心。如果您希望将来由我全权管理席澜,我一定会把它做到心目中最好,不让您失望。”席默琛顿了一下,低声说,“还有,我现在不是一个人。虽然我没有父亲,但我有自己爱的人。”
或许席梦这辈子是孤独的,但席默琛不是。
沈千星……席梦眼前浮现这个女孩的样子,没想到她会是C市夏家的女儿。席梦调查过夏家,了解他们的实力之后,她就比较放心了。虽然以席默琛被爱情蛊惑的程度,未必会在意这些事情,但作为母亲的席梦会在意。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儿子以后能过得轻松一点,一辈子无灾无难,就算遇到困难,也有人能帮他一把。
看到现在的席默琛,她不觉扯了下嘴角,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现在把担子交给他,好像也没什么不放心。因为她知道,席默琛永远都会为了成为自己的骄傲而努力。
虽然他早就是了。
沈千星回去仓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席默琛受伤的事,她看到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有些烦躁。节目组那边准备派人过来录素材了,她有些不情愿,但不得不答应。
摄制组过来以后,原本就不大的工作间越发显得逼仄。她尝试制作服装,但总觉得设计不够好,心里十分担忧。决赛日渐临近,她陷入痛苦之中,特别想找人问问应该怎么做,但没有人能帮她。走到这一步,总归是要靠她自己前进的。
席默琛显然很忙,虽然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但他好几天没见人影了。黄馥雯来看了一下她的进度,很快就被沈千星赶走,次日,她让摄制组也离开这里。
“我们不会打扰您的……”导演想说服她让摄影师留下来录制。
突然,沈千星不知哪儿来的火,把做了一半的衣服全部撕下来扔掉,又把设计稿全部撕碎。导演惊呆了,忍不住说:“沈小姐,你这样会赶不上决赛的。”
“出去!”沈千星把他们一个个推到门口,彻底把门关上,坐在地上流泪。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好差劲,根本没资格进入决赛……
这次设计出来的东西好差!她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但她知道决赛拿出这个东西会让人大失所望。
她好像陷入困境了,完全找不到出路。
沈千星想给沈千阳打电话,拿出手机,一张张翻看哥哥的画,那是她平时积攒下来的,可以作为激发灵感的东西。就在她最难受的时候,席默琛的名字突然跳了出来。她接了,刚听对面说一个字,就忍不住哭了。
“我马上过来。”席默琛有点心慌。
她赶紧挂了电话,抱着膝盖哭泣。过了一会儿,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重新打开手机,刚好有一滴泪落在沈千阳画出来的大团墨点上,沈千星看着看着,突然全身都不动了。
她豁然站起来,把所有模特推倒,在地上铺开布料,调了一桶颜料,随心所欲地在上面涂抹。她忘我地工作之时,席默琛赶过来,看到被赶出来的摄制组,眉头狠狠一跳。
“星星。”他上前敲门。
没有回应。
“沈小姐把设计稿撕掉了。”导演小心翼翼地告诉他。
席默琛眉头紧皱,想起来席梦说她这次设计不行的话,猜测估计是沈千星自己也不满意,估计陷入焦虑了,不免十分担忧。他让摄制组的人先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在外面陪沈千星。
其实对席默琛来说,沈千星成绩如何都不重要,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他依然会爱她。但沈千星很看重这个比赛,这是她的舞台,他会在一边默默看着她。
深夜,黄馥雯下了播,过来找人看到席默琛,不禁吓了一跳:“席少爷,你一直在?”
“她从下午就没吃过东西了,我不放心。”席默琛靠在墙上,伸出手,将一袋食物递给她。
楼道里只有白炽灯,这男人颜值也经得住考验,下巴尖尖,精致动人,一双蓝眸空淡而深情。黄馥雯这段时间感受到了他对沈千星的执著和真诚,这会子看他越发眉清目秀,简直是世界第一帅哥。
“放心,我马上带她回去。”黄馥雯接过袋子,笑嘻嘻地说,“一定让她把宵夜吃了。”
“拜托。”席默琛交代完,回头看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抬脚走了。
黄馥雯“咦”了一下,心说他在这里等这么久,不是为了见沈千星么?她给沈千星打了电话,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沈千星走出来,黄馥雯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