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觉得自己儿子可能真的要成阉猪祖师爷了。
嬴政一点都没打算照顾李斯的心情。
他也就是知道扶苏给李斯写了封长信,有点好奇信里写了什么而已。
如今他们父子俩通信次数不少,扶苏读书很用心,写的读书心得颇合嬴政心意,偶尔也会在信里写写自己在云阳县的见闻。
嬴政闲下来会连着底下人记录的扶苏起居情况一并瞧瞧,偶尔还会针对扶苏的读书进度回信考校一番,算起来倒是有来有往。
正因如此,嬴政才会关心扶苏写信和李斯聊什么。
得知扶苏写给李斯的信也那么一本正经,嬴政心情挺不错,愉快地说道:“扶苏说得有理,你对你家大郎也别那么严苛。”
说完嬴政又和李斯分享起扶苏的读书进度,表示这孩子虽不在身边,也没叫谁在那边盯着,读书却还是这么刻苦,最近又认认真真看完一批书了。
由此可见,聪明懂事的孩子不需要过分苛责,他们自己自然会努力上进!
李斯能说什么?李斯什么都不想说,却还是得跟着夸:“世上能有多少孩子能像公子那样聪敏早慧?”
嬴政满意了,让李斯忙自己的事去。
……
七月末,云阳县算是入秋,扶苏又雇人收芦苇。
造纸作坊那边每天都有人在忙碌,陆陆续续出了几批纸,但成品质量不一,扶苏亲自盯着整个流程,把造纸要用到的工具依次补齐了。
经历了几轮摸索,作坊中的造纸匠基本已经熟练掌握自己负责的工作,原料池一空,马上有新原料进来。
在保证匠人们精力充沛、体力充足的情况下,造纸作坊这几个月几乎连续不断地生产着这种名叫“纸”的新事物。
而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准备,一批批厚薄均匀、坚白如雪的纸张马上要面世了!
可以说,接下来不仅是庄稼的丰收期,还是造纸作坊的丰收期!
秋天是芦苇收获的季节,这种野草用处不是很多,很容易漫山遍野地长,采集起来非常容易。
竹子虽长得快,却也不能一年四季不停地砍,扶苏打算让造竹纸的人摸索着利用秋季丰收的芦苇和麦秸等等材料混着当原料。
纸质可能会比竹纸差些,不过胜在原料到处都是,可以让竹林喘口气好好长新竹。
扶苏叫怀才给造纸匠人们发了笔工钱,让他们把已经收到的竹子用完之后回家和家人团聚几天,回头再来琢磨苇纸的造法。
拿到一笔在匠人们看来十分丰厚的工钱之后,匠人们干起活来更加起劲了。
很快地,白花花的纸张从造纸作坊那边一张张地裁了出来。
张良等人在合格成品出来的第一天,被扶苏带着去造纸作坊看纸。
生产的过程他们是见不着的,他们所能看见的是一张张高高悬起的白纸。
那纸张洁白而整齐,乍一看会以为那是悬挂在那的白纱。
等走近一看,会发现那“白纱”比绢帛要硬挺许多。
张良与韩非立在一张有整面墙那么宽大的白纸下,心情都有些沉重。
李由远远地站在一边,目光时不时落到张良他们身上,显然是盯着他们不让他们去刺探造纸机密。
扶苏倒没怎么担心。
造纸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都是经过无数匠人千万次试验摸索出来的,便是有人打听到具体造纸工序或者挖走几个匠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仿建一座相同的造纸作坊。
比如为了让纸张不洇墨,扶苏让人在造纸过程中在纸上涂布了特质的涂料,把纤维与纤维之间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空隙都填上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步,里头用的涂料比例、数量,涂布的时机、方法都大有学问。
若不是扶苏自己亲自观摩过,又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小半年之类把纸张造出来。
哪怕真有人学着造纸,要摸索出这么成熟的造纸技术至少得几年功夫。
何况,扶苏也不怕有人学会。
如今正值乱世之末,各诸侯国君民离心、君臣相疑,最能说得上话的是军队和武器。
即便张良或韩非把造纸之法带回韩国,韩王也不一定会重视,相反,韩王可能会更提防韩非他们。
等天下平定,才是这造纸之法起大用处之时。
扶苏也看向面前的白纸。
过了一会,他才打破岑寂,对张良说道:“不如我们把这张纸裁下,各分一半,试试用它作画吧。”
张良也已回过神来。
他与扶苏对视片刻,说道:“好。”
扶苏便命人把纸裁成适合的大小,均分做两半,自己抱起其中一半,想了想,给这次比试挑了个命题:“我们来画《八骏图》吧。”
两个人这几个月时常一起读书,看过的书基本是相通的,扶苏一说《八骏图》,张良便知道是出自什么典故:周穆王早年励精图治,颇有宏图大略,是位开疆拓土、心怀天下的明君。后来他却荒废政务,由八匹骏马驾着车巡游各地,乐而忘返,不问国事,导致周王朝由盛转衰,天下诸侯并起。
当时周穆王给他的八匹骏马都起了名字,具体什么名字众人说法不一,但都被传得神之又神。
后来许多人提起马,免不了会想起这“穆王八骏”。
张良却想得更多,看向扶苏的目光添了几分幽沉。
天子圣明,举国皆兴;天子昏聩,国运衰微。
这道理摆在周穆王时是这样,摆在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
想到他们韩国强敌环伺、内忧外患不断,张良心中更加沉重。
他只恨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韩国一天天衰败下去。
只是有的事,即使明知道不可为,也还是要去做的。
张良抱起属于自己的那半叠纸,含笑点头说道:“行啊,我们画《八骏图》,看谁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