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赵葱来接手兵权的人负责遣送李牧回邯郸。
李牧到底是名震一时的大将军,事情还没有定论,没有人敢给他戴上镣铐,所以李牧一路上还是很自由的。不过他没想着跑,而是一心回去和赵王解释清楚,他若是要降秦,何必弄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带着底下的人投靠秦国不就成了?
想他戎马一生,北破匈奴、西却秦师,对赵国从无二心,如何能忍受这样的污名扣到自己头上?且不说他自己,他底下还有那么多兵,要是他们扣下来的罪名坐实了,他们怎么办?
想到那夜偏将憨憨地说起家中幼子,李牧心中戚然。
李牧不是不懂时势的人,正相反,他看得很清楚,这次是有人在背后对他下手,可是明知道这一趟很可能有去无回,他还是得回邯郸,他还是要亲自到赵王面前把一切说清楚,一走了之很简单,走了以后呢?
李牧一行人走到邯郸附近的县城时,天快黑了,钦使们决定在县城里歇一宿,便寻了处酒馆去喝酒。
李牧是无心喝酒的,不过几个钦使轮流给他倒酒,让他多少喝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把自己当大将军?
李牧听了他们的冷言冷语,心中更为愁闷。都说虎落平阳遭犬欺,这话果真不假,平日里这些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如今却都敢对他冷嘲热讽。
李牧一语不发地把自己面前的酒灌了下去。
其中一人马上给他满上,正要再让李牧把酒灌下去,却听有人笑吟吟地喊:“哟,这不是李大将军吗?”
李牧抬头看去,只见上回被自己下属甩了一鞭子的小国舅进来了,小国舅穿着一身锦衣,看着很讨喜,不过他从小被惯坏了,欺横霸市的事没少做,多亏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要不然活生生就是个人憎狗嫌的家伙。
说他是小国舅,其实也算不上,他姐只是赵王宠妃,要论国舅还轮不上他,妙只妙在他虽然挺能惹是生非,嘴巴却格外甜,性情又极为活泼,平时经常闯点小祸,却又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活像只像只爱捣蛋的猫儿,赵王便对他格外宽纵。
小国舅见到李牧后惊讶了一下,惊讶完了便过去把那几个遣送李牧回邯郸的人赶到邻桌去,喜滋滋地往李牧对面坐下,明显是听说李牧倒了霉,准备来落井下石了。他大咧咧地感慨:“哎呀,我听说你投靠了秦国,你怎么还敢回来?”
李牧没理他。
小国舅又说:“今晚你睡哪呢?叛国的人肯定没床铺可睡吧?我在这边有处宅院,今晚我准备歇那,说起来那儿的马厩还空着,要不我给你睡一宿啊?”
旁边几个钦使听得直乐呵,有这位特别敢说的小国舅在,都不用他们动嘴皮子了。
虽然李牧一直不吭声,但小国舅还是孜孜不倦地在那挤兑李牧。有乐子可以下酒,几个钦使很快喝得烂醉,没过多久便都喝趴下了。
小国舅说了半天,觉得有点渴,倒了杯酒往嘴里灌,灌完觉得这酒不好喝,立刻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李牧拧着眉看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国舅叫人送碗水上来,咕噜咕噜灌了一口,可算是解了渴。他说道:“没想做什么,今天我在我家暖房附近打猎,发现有一群人鬼鬼祟祟地在商量着什么,叫人去看了看,没想到他们偷听完对方的对话,觉得很生气,就把对方打晕了。现在人还在我那宅子里捆着呢,要不你去帮我解决一下,我不敢杀人,又很怕他们以后找我麻烦!”
李牧霍然抬头看着他,气势有些吓人。
小国舅眼睛睁圆了,虚张声势地挺直腰杆,瞪着李牧说道:“我就是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的普通人,既不像你们这样能上阵打仗,又不像那些文人一样会舞文弄墨,青史留名肯定不会有我的份,从小到大也没什么远大理想,真不想掺和你们这些破事。”
说话间,小国舅还悄悄往后挪了一些,明显是很怂地怕李牧朝他动手。不过他嘴上也没消停,还是在继续叭叭:“这些事真和我没关系啊,就是我底下的人有特别崇拜你的,听到有人说要把你灌醉砍了你脑袋,就自作主张把人捆回我宅子里去了,你去把他们处理一下,往后你要去哪就去哪。”他觑着李牧的脸色,又补了一句,“你别提我和你说过这些,我怕有人找我报复!”
李牧也算见过不少人,但像这种手里明明养了那么多能打的家仆,却连下令杀人灭口都怂的家伙还真没见过。
他在军中待久了,早已不觉得杀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看到眼前那双猫儿一样带着警惕的眼睛,李牧忽然意识到兴许生活在太平盛世中的百姓就该是这样的,始终对人命心怀敬畏,哪怕手握利刃也不敢轻易沾染人命。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给他这种感觉的居然是这位别人口中不学无术、专横跋扈的小国舅。
而且这位小国舅意外碰上那批蓄谋要趁他喝醉砍下他脑袋的人,还特地跑过来给他警示!
李牧站起身说:“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