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扶苏正要出门去上朝,李由就面无表情地塞给他一个香包。
对于代妹妹送东西这种事,李由已经干得驾轻就熟,并且从一开始的满心尴尬变得波澜不惊。
扶苏把香包捏在手里,闻到了安神助眠的淡香,一下子便明白小裳华的用心,含笑把它揣进怀里进宫去。
嬴政今天心情仍不怎么好,大家都觉得是邯郸郡那事弄的,上朝时没敢说太多话,怕自己引火上身。
扶苏早朝时也提想去邯郸郡的事,只在下朝后去求见嬴政。他昨晚回去后想了挺久,发现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年纪上,父皇不是真觉得他撑不起场面,而是他实在太小了,父皇不放心他出远门。
见到嬴政后,扶苏立刻对自己昨天的一时冲动进行深刻反省,表示自己已经知道错了。
不过扶苏话锋一转,又说起自己的观点:邯郸郡已经是秦国的一部分,不应该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他是作为秦国公子、代表秦国朝廷过去的,如果有人敢在邯郸郡对他下手,那不止是他们自己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全家乃至举国之人的命都不想要了。
嬴政一边看着手里的折子,一边听扶苏反省,听到后面才把折子放下,看向言之凿凿的扶苏。他说道:“如果是一些已经沦为丧家之犬的家伙,他们早就没有家人,连国都已经亡了,你以为他们能有什么顾忌?”
扶苏一听,明白了,父皇果然是在担心他。他说道:“我们大秦有最精锐的将士,师兄他们就很厉害,要是真有人敢来,师兄他们一定能让那些家伙有去无回!”
嬴政冷笑:“天真!”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转头骂扶苏,“愚蠢!”
在咸阳到处跑扶苏当然是安全的,没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作妖,离咸阳远了可就不一定了。
看他平时也不像个蠢的,到了这种时候就开始犯傻!
他嬴政的儿子又不止一个,哪怕那群小的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别人未必没有别的心思,到时他能防得了明枪还能防得了暗箭?
别人要是有机会,肯定死抓着到手的权柄不放,扶苏倒好,偌大的少府衙门给他管着了,他还不抓紧机会在朝中站稳脚跟,还去管什么邯郸百姓,邯郸百姓能给他什么?邯郸百姓能帮到他什么?难不成他嬴政还真生出个悲天悯人的圣人来了不成?
嬴政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有个仙人师父就很了不起,你遇险了他还能从梦里出来救你不成?”
扶苏已经许久没见到嬴政这么生气,心里却莫名地并不害怕。他起身跑到嬴政身边,抓着嬴政的手仰头说道:“孩儿是觉得有父王在,去哪儿都不会有事。”
嬴政本想继续发飙,对上扶苏澄澈明亮的双眼,满腔怒火散了大半。
这小子被他骂了也不伤心不害怕,反而还一脸感动,无非是对他敬爱有加,一点点关心和担心就叫他开心成这样。
其实比起几年前,扶苏已经长高不少,再不是那个容易红眼眶的半大小孩了。他的儿子能有这样的胆识和担当,他不仅不该生气,还该高兴才是。
当初甘罗十二岁就敢出使赵国与赵王谈判,扶苏执掌少府衙门那么久从无纰漏,朝中上下无不夸赞,比甘罗能差到哪去?只不过是岁数上少了那么两三岁罢了。
扶苏说得也有道理,现在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对他嬴政的儿子动手?
嬴政说道:“你非要去,吃了苦头可别后悔。”
扶苏两眼一亮,马上说道:“孩儿既然是去赈灾的,断没有还想着去享受的道理。”
嬴政让他先找人交接一下少府衙门的事,再挑一下随行人员。
扶苏听嬴政答应让他去邯郸,又得寸进尺地提出想让李牧一起去。有李牧在,赵国百姓会更愿意服从朝廷安排,能避免掉很多原本可以不发生的动乱。
嬴政说道:“你能保证他不会召集人手反秦复赵?”
扶苏一顿,坚定地摇头:“李将军要是看到邯郸郡如今的困境,断然不会在百姓快要饿死的时候还让百姓跟着他兴兵作乱。”
嬴政淡淡说道:“要是他真有那心思,第一个死的可就是你。”
扶苏说:“如果李将军真的那么做了,那我死得不冤,是我信错了人。”
嬴政摆摆手让扶苏退下,没再多说什么。
李牧这人嬴政还是了解的,李牧真要能做出杀死扶苏的事,当初就不会傻傻地一脚往死局里踩。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都好,嬴政还是得面对现实:从某些方面来讲,扶苏与他留在身边的那些人是非常相似的,至少他们都在很多事情上存着几分莫名其妙的坚持。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小子出去吃点苦头好了。
嬴政派人去带李牧入宫觐见。
李牧幽居咸阳,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往来,更不主动探听外面的消息,还是他的半个邻居陶乐过来串门时会和他聊一会。
听人说嬴政要见自己,李牧有些讶异。他到咸阳这么久,并没有和嬴政见过面。
李牧隐隐察觉嬴政让王翦父子俩留他性命绝非出自什么爱才之心,再结合传言中嬴政对扶苏的爱重,他可以确定想让他活着到咸阳来应该是扶苏无疑。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嬴政叫王翦留他一命,却压根没打算见他。
李牧想不出嬴政为什么突然要见他,不过也没耽搁,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便随着来人入宫觐见。
嬴政少时也见过李牧,不过印象已不太深,等人领着李牧进来,他打量了上前朝自己见礼的李牧一会,觉得这人瞧着也不算特别器宇轩昂,不过眉宇之间还是能看出独属于当世名将的气势。
嬴政和气地让李牧坐下,没说多余的话,只递给他一份邯郸郡的受灾情况。
这是扶苏整理出来的,上头没有太多赘语,只有一排排简明扼要的数据,清晰又直观地展示了这场饥荒有多严重。
李牧看着看着,手开始轻轻发颤。
战乱之后百姓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这是他能够预料到的,只是他没想到灾祸会来得这么快。
接连不断的战事耗光了存粮、能跑的富户豪强都带着家财跑了、许多地方还赶巧遇上旱年,简直是所有问题凑到了一起。
可想而知,要是不放粮赈灾,这个荒年会饿死多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