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投落进来,将整个房间镀上一层薄金。
陆时秋坐在书房里聚精会神翻看几位新弟子的资料。这些全是四乙提供的,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这期间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事无巨细罗列出来。
当然这么厚一大摞,自然不可能只有个人,还包括他们的家人。人品的好坏跟家庭是分不开的。
想要为女儿找到好人家,他就得找个条件都合适的。
首先男方家不能太穷。穷了就该惦记他女儿的嫁妆了。
其次一家子不能太迂腐。天天把三从四德挂在嘴边的人家估计也不能同意他闺女整天抛头露面。
最后就是人品得好。男的不能赌钱,女的不能骂街。要不然生活在一起,这点小事就能拖他女儿的后腿。
陆时秋原以他的要求不高,但事实上他翻看好几本,每次都让他皱眉扔下。
这一个个都什么人呐。
把闺女卖了,给儿子凑路费?
嫌未婚妻是商贾之家,就退婚?
欠了一百两银子,没有借条就不承认?
……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陆时秋揉揉脑袋,继续翻看。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
木氏从外面急急进来。
陆时秋抬头看着她,额头全是汗,有些纳闷,“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给闺女送饭吗?怎么脸上全是汗?”
木氏喘着粗1气,抬手打断他,“不好了!发生大事。”她也不等陆时来追问,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刚刚我去找闺女,听她那些同僚说皇太孙明年要登基为帝!”
陆时秋惊讶地张大嘴,“这……这不能吧?”
天皇和女皇还好好的,干啥想不开要退位让贤呢?
不是他看不好皇太孙,而是殿下太年轻了,监国才不到四个月,各个衙门如何动作,他还不是很清楚呢。就这么冒冒然让他接手,那老两口就不怕他担不起这责任?
“千真万确!听说连诏书都下来了,礼部官员正在为登基做准备呢。”
皇帝登基是大事,祭祀祖先,赶制龙袍,皇城安全等等都不是小事。
陆时秋有些不是滋味儿。
木氏有些焦急,“你说殿下会不会直接册封囡囡为皇后啊?”
不是她多想,而是殿下登基为帝,他不需要通过天皇女皇可以直接发圣旨。
哪怕他们再不愿意,总不可能抗旨不遵吧?
那不是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吗?
木氏都能想到的事,陆时秋自然也想到了。
一起受封估计不可能。天皇女皇没下圣旨呢。但是等殿下登基,朝臣肯定要新皇立后的。到那时,囡囡还躲得了吗?
只是再怎么着急,陆时秋也不可能匆匆忙忙为女儿定亲。
如果他看走了眼,所托非人,那会害了他女儿。
陆时秋心急如焚,却丝毫没有办法。
时间一眨眼,到了来年。
二月二,龙抬头。
月国第七位皇帝和第八位皇帝正式禅位于皇太孙赵烜,改元乾兴。
年仅十八岁的新帝刚上任就颁布一条提高女官待遇的律法。
第一条:女官可以和其他嫡兄弟一样拥有继承权,有权分割已故父母财产;
第二条:若与相公和离(或休弃),儿□□先跟母亲生活。
这让原先以为新皇会废除女官的官员们大吃一惊。
女皇在位时对新皇要求极严,两人发生不少龃龉。谁也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废除女皇制定的选官制度,而且还变本加厉,连男子该享受的权力一并给了。
这条新规意味着,女官跟男官没什么两样。
甚至如果女官是嫡长女,她极有可能会继承家族六成以上的财产。
当然也有人表示,这条新规只会让女官更难嫁出去。
毕竟一旦与女官分开,那儿女就要随母。这就相当于男人入赘。
稍微有点骨气的男子都不可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
不提其他人,就连女皇也很惊讶。
她跟天皇在后宫听说此事,把自己昨日才赢的百两银子递给天皇,还叹了口气,“你怎么会认为承天不会立陆令仪为后呢?”
她以为承天那么喜欢令仪,刚登基为帝,一定会下诏书立后的。
可谁成想,登基为帝已经三天,他竟是迟迟没有下诏。
天皇叹了口气,“大约就是越喜欢越无法逼迫。”
所有人都认为皇太孙对陆令仪的感情只是年少的喜欢。没有海枯石烂,更没有刻骨铭心。
只是一棵小嫩芽,经不起风吹雨打。
可是他明明只需要一道旨意就能办成,但他却退缩了。
不止女皇奇怪,就连陆时秋和木氏也同样奇怪。
没有人知道,新皇经过怎样的挣扎。
作为月国拥最大权力的帝王,赵烜一开始是彷徨的。
自小,他就被天皇女皇耳提面命,要以复兴月国为已任,让成天上万的百姓过好日子。
他也一直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哪怕他再辛苦,也不会对人言。因为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登基为帝,百官上疏请求立后。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陆令仪。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她长得好,人也聪慧,善解人意,跟她在一起,他很快活。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写完了诏书。
可是等字迹干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诏书可以下,但是小师妹的心呢?
在她心里,先生才是第一位的。其次是她的理想。再然后才是母亲,姐姐等一干亲人,他被她排第几位呢?他猜不到。
在宫里那几年,他都是在阿谀奉承的世界里生活,只有被下人奉承时的洋洋得意和被皇奶奶打击时的愤愤不平。
出宫的这六年,他活在一个烟火世界,周遭一切都是最真实的市井气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真诚。没有人对他虚与委蛇。
他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
皇奶奶说的那些理由,他以前从未想到过。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年轻。
当从皇奶奶那得知先生对他的不信任。赵烜是伤心的。
他没想到先生会如此看他。
可是伤心过后,他又理解先生的一腔慈父之心。他没办法去责怪一个把女儿当命疼的父亲。
他想告诉先生。
他一辈子都可以守着小师妹一人,绝对不会立妃,伤小师妹的心。
他也可以像皇爷爷一样,可以给小师妹天后的权力,他们共同治理这个国家。
可是走到门口,他退却了。
誓言再美好,在没有成真前,也只是一句誓言。先生不会相信他。
他想用事实证明给先生看,他会给小师妹幸福。
诏书写完,他端详许多。
这诏书等同于折断了小师妹的翅膀,等她入了宫,他再也见不到鲜活的小师妹了。
那个会笑,会善意提醒他,更会跟他据理力争时寸步不让的小师妹,才是他真正喜欢的样子。
他不想小师妹怨他,更承受不起先生愤怒失望的眼神。
他是帝王,不能因为一已之私就剥夺别人的喜好。
在他登基前一晚,皇爷爷问他,想当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当时想了很久。
他生父是奉元帝,那个只知吟诗作赋,被金人掳去,颜面尽失,绝称不上一个好皇帝。
皇爷爷生性喜武,做事雷厉风行,如今朝廷能够河清海晏,有一半是被皇爷爷的杀伐果决给吓得。
而皇奶奶善于琢磨人心,做事喜欢以利诱之。她杀过的人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皇爷爷和皇奶奶称得上好皇帝。相比起来,他更喜欢皇奶奶的做事风格。
但是他没有皇奶奶那近乎洞察一切的老练,他看不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