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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月至此(下)(1 / 2)

姬金吾去过很多地方。

阳城、南岭、中洲、北戎、北幽

为了去寻找身上不死蛊的解药。

不死蛊让他无法轻易死去,同时给他带来了如影随形的疼痛。

这些疼痛同他的血液一起奔涌,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最顽固的一部分,像是急流中坚定的礁石,任匆匆流过的时间从身边经过。

见多识广或许是他能够坚定活下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当他痛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会想起许多比他处境难得多的人。

虽然比惨不对,但是那确实是支持他撑下去的、为数不多的力量之一。

比如说南岭的三圣女制度。

南岭盛行蛊毒。制蛊的步骤,就是将用各种药材喂养各种蛊虫,然后将蛊虫关在一起,刺激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只,因为吞噬了其他蛊虫,身上的颜色、形状和毒性都会发生改变,成为巫女想要的那种蛊毒。

南岭的三圣女制度,和制蛊极其相似。

南岭是由各个部族组成的,这些部族大致分为三方,各自为政,接受不同的首领统治。

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开始的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任头领提出的。

南岭开始在自己部族内部,选出最有天赋的姑娘和最有天赋的男子,以义要求他们为部族诞下一个天赋更高的下一代。

没错,在南岭,神明崇拜还是非常严重的。

这样一代一代人工选择,很快出现了天赋上乘、根骨奇佳的孩子。

然后问题就出现了,人家天赋上乘、根骨奇佳,学什么都一学就会、脑子比在场所有人都好用,怎么可能会被所谓的“神谕”迷惑既然人家不信神,凭什么要听你部族首领的,凭什么要被你奴役

总之,第一代被人工选择出来的孩子很快就离开了南岭,选择去五洲三海之间逍遥快活,才不掺和南岭三个大部族之间的血海深仇。

三大部族的首领痛定思痛,并没有放弃这个人工选择的法子,而是改良了它。

南岭是没有史书的,也不允许口口相传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因此等大家把第一代孩子忘得差不多了,第二代人工选择优秀后代的计划就开始了。

同样是同代之间最有天赋的姑娘与男子,同样是以神的旨意要求他们诞下后代。

这一次,三大部族的首领一开始就在这些孩子身上种蛊,一代代筛选下去,最后终于养出了理想的孩子

根骨奇佳,但是一生下来身上就带着秘传蛊毒,这些一代一代从胎里带出来的蛊毒根本没法解,只能任由自己被部族首领控制,仰仗部族首领手中的暂时性解药活下去。

也就是,成为最厉害、最威风、最听话的狗。

最近几十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被人工选择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通通都是女性,大家称她们为“圣女”。

三位不同部族的圣女根骨绝佳、容貌更是万里挑一,而且因为蛊毒只能被人操纵。

然后事情就糟糕了。

就算是姬金吾什么都见过,当初来到南岭听闻这一段历史时,也不由得

被吓到了。

让圣女修欢喜道,然后强迫圣女将修为渡给部族首领。

为了让圣女合理地大量采补他人,甚至还在月圆之夜设立了所谓的“奉神节”,但其实哪是什么“奉神”,就是“侍奉圣女”。

圣女还多半不太情愿,只是给下了情蛊,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没错,这些牲口见人工选择出来的都是漂亮姑娘,还给她们一代一代种情蛊。

抱歉,姬金吾其实不太说脏话,但是对这种人,他除了“牲口”没有其他能称呼的了。

不是把圣女们往脚底下踩、作践得太厉害,后来也不会爆发南岭内乱,巫女大规模外逃,南岭各部族元气大伤,无法再维持高度集权,这才给了阳城姬家机会,让姬金吾把商路给通到南岭的密林中去了。

姬金吾以前觉得自己命途坎坷,但是见的人越多,越觉得自己还是能忍一忍继续活下去的。

虽然有时候痛得太厉害了,又没有什么缓解的法子,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象征着“平静”与“安宁”的死亡。

但绝不是现在。

可能是因为心跳加快,导致血液流速也跟着加快,他身上那些习以为常的疼痛变得更加尖锐了,像无边的浪潮一样向他涌来。

但是姬金吾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企盼能够活下去。

曾经死亡就像他肩上的落花,他要非常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触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贴在他背上的触感软腻腻的,腰间环着的手臂却扣得很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姬金吾僵着身子好一会儿。

因为答应过母亲,也因为觉得风月之事无聊透顶若不是年少时痛得少了,实在捱不住一整晚一整晚的剧痛,他根本也不会去掺和这些麻烦事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再往任何风月场合去过了。

阿桢这样的动作应该是想要亲近他吧

他应该回过身子去也把她抱在怀里的。

可是阿桢为什么忽然亲近他呢

之前明明都一直不想见他的。

姬金吾心里又喜又惧,察觉到她在将自己的重量往他身上靠,腰腹上的软白手臂越收越紧,忽然想到

他现在穿的可是一身白衣服,阿桢是不是认错人了

越想越有可能。

之前也是常清碰见她的、是常清抱她来看大夫的、是常清一直守着她调息,她一定是把他当成了常清,才会这么依赖地抱上来。

身后的姑娘低低地用气音说了些什么,脸在他背上蹭了蹭,不管不顾地依偎在他身上。

她的声音太低了,姬金吾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可是想来想去,觉得不管叫什么,应该不是在叫他的名字。

姬金吾只期盼也不是在叫常清。

他又想回过头去告诉她自己是谁,又害怕她真的是认错了人,发现他是谁之后就推开他了。

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抱一抱她。

姬金吾不敢回头,只敢将手覆在她手背上,虚虚握着,绣着蓝色海浪波纹缘边的袖子掩住他们交握的手,倒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情感纠葛在深海中沉沦。

身后的姑娘倒是安分了,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背上,仿佛他是什么安定镇静的药剂一样。

姬金吾听见了自己胞弟的声音,常清在门口同大夫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他还是听见了,他一直在刻意留神门口的动静,就是为了听见常清的往来动向。

姬金吾好像是受人尊敬的长兄背着同胞弟弟在与弟媳偷情,而且仗着相似的容貌,让弟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郎君,享受着本该交付给胞弟的温柔蜜意。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姬金吾几乎是瞬间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子,想叫她知道抱的到底是谁。

可他转过身去,她却只是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再仔细一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闭着眼睛睡过去了,大约累了一天、神经紧绷了一天,刚才觉得安心,所以这么放松地靠在他背上,把眼睛给闭上了。

姬金吾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扶着她靠在床上,又忽然觉得不放心,怕她是身体又出了问题,连忙起身去叫大夫。

杜常清的声音有些犹豫。

易桢叫他那句“常清哥哥”的时候,他几乎立刻感觉到了极大的满足,在他的设想里,每天和桢桢见面说话的满足感也莫过如此了。

可是她叫完,立刻就哭了。

杜常清没有见过她哭。

他入世太浅,平日里但凡有什么挫折困苦,也都有事事为他操心的兄长给他先挡着,叫他不至于太过伤心苦闷。

就算他和姬金吾吵架虽然他们吵架的次数寥寥可数,最后基本都是姬金吾主动劝导,给彼此找台阶下。

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和哥哥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哥哥就算觉得自己没错,也还是会出门去找。

母亲就是这么教导的,弟弟要尊重兄长,兄长要包容爱护弟弟。

她眼泪掉下来,杜常清又注意到她裙子上都是血,瞬间就慌了,以为她方才叫人欺负得厉害了,现在他又逼她改称呼,所以她哭了。

他刚要道歉,她就晕过去了。

大夫说她身子很不好、很难受。杜常清也看出来了,她连水都端不起来,手抖得厉害,最后也就喝了那一口。

她都这么难过了,他方才竟然还不快点去唤婢女来给她换衣服,在羞赧一些没影的事情。

要是兄长在他的位置,肯定会做得比他好很多的。

难怪桢桢当初更喜欢兄长呢。

杜常清出去被风吹了吹,才冷静下来,现在在易桢门口,目送婢女带着干净的衣裙和热水进去,竟然有些胆怯,垂头丧气的。

“常清。”他听见内室里兄长在叫他“请大夫进来。”

又是一阵忙乱。

大夫说她体内的真修已经不再继续损毁她的经脉了,但是之前经脉受到的损伤还没完全消去,可能要静养两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