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谢过何晏,接过小瓷瓶,余光偷偷瞄着何晏。
何晏没有追究她救皇孙的事情,是不是代表着,他信了她说的那些漏洞百出的说辞
未央心中疑惑着,耳旁忽又响起何晏的声音“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无需担心晋王为帝,顾明轩会寻你麻烦。”
“你很不必吃这些苦。”
未央握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
这是传说中的给一颗甜枣,再来清算旧账
何晏还是发现了她救小皇孙的事情。
即是如此,她也没甚好掩饰的了,不如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将所有的话全部说开。
她与何晏,终归不是一路人。
未央把瓷瓶还回去,何晏眉头微动,未央道“我会护着你这句话,外祖父曾对母亲说过,其结果是外祖父带回了我的舅舅萧飞白,母亲与外祖父决裂。”
说到这,未央笑了笑,继续道“严睿也曾对我说过这句话,至于我与严睿的结果,想来无需我再说。”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旁人的庇护,终不如自己的强大来得让人安心。”
“何世子,我很感激你说你会护着我,但很抱歉,我不能因为你的一句护着我,便斩去自己原本可以腾飞的翅膀。”
未央声音微顿,自嘲一笑,道“我便是这般汲汲营营的女子,不择手段向上爬,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我只能说声抱歉。”
“但也仅仅是抱歉了,我不会因为你的不舒服,便委曲求全改变自己的性格。”
生而为人,要懂得自尊自在,似她与顾明轩的事情,发生一次便够了。
何晏薄唇微抿,莫名的烦躁。
可他喜欢的,不就是她的这种性格么
她的要强不服输,她的敢于天公试比高。
曾几何时,顾明轩与严睿是她的软肋,让她撞得头破血流,仍抱着这两人不撒手,而现在,她心中没了软肋,她的坚韧,她的野心,便全部暴露出来。
她与他,是何其相似的一类人。
何晏道“我知道了。”
何晏面上没甚表情,未央猜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斟酌片刻,又道“我曾经说过的家产分你一半的话,我不会食言,待此事了结后,何世子大可派府中管账之人登门,一一结算清楚。”
他不曾在严睿对她步步紧逼的时候落井下石,她心中很是感激,分他一半家产,便是那日的酬谢。
何晏素来爱财,想来不会拒绝。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与他说后面的事情了和离。
之前何晏对她释放好意,她以为她与何晏的婚事是天子赐婚,何晏到底要顾念天子颜面,在外面做出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来,何晏是天子面前红人,尚且小心应对天子赐婚,更何况没有任何靠山的她了。
而如今,小皇孙颇为粘她,她今日又救下小皇孙,对秦青羡亦有救命之恩,便相当于多了两道护身符。
天子醒来后,得知她的所作所为,也会赏赐于她,她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求天子解除她与何晏的婚事。
未央这般想着,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她的话音刚落,何晏便轻轻摇头,晦涩不明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想要什么”
未央有些不解。
她能给他的,似乎也只有钱了。
看着面前一脸疑惑的少女,那句我要你我好好的,在何晏喉间滚了几滚,终究没有说出来。
罢了。
在她看来,她与他终究是初相识,她不信任他,甚至堤防他,都是人之常情。
何晏道“你我本是夫妻,谈钱便伤了情分。”
“别,何世子,”未央眼皮跳了跳,道“你我是如何成的夫妻,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谁敢与这样喜怒不定的人过一生
她胆小,更惜命。
未央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喜我,娶我不过是因为天子赐婚,不得不从,而今这般对我,也不过是顾全天子颜面。”
“不过你放心,你很快便不用这般委屈自己了。”
未央笑道“此次我救下小皇孙,天子醒来后,必会赏赐于我。我不缺钱财,更不要什么赏赐,只求天子解除你我婚约。天子纵然生气,但此事是我提出来的,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他不会为此事而迁怒于你,你仍是天子面前的第一得用之人。”
她的声音刚落,便发觉何晏刚刚缓过来的脸色,此刻又黑了下去,且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未央心中不解。
她又说错了什么
不应该啊。
这些话,她在心里盘算了许久,也演练了许久,每句话每个字每个声调语气,她都琢磨了许久,可谓是处处替何晏着想,只需何晏点头,便能与她解除关系,以何晏对她的不喜厌恶,何晏应当很高兴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整个人阴郁得像是要张口将人吞吃入腹的恶鬼。
“你竟这般迫不及待与我解除婚事”
何晏终于开口,声音不辨喜怒。
未央看了看何晏,斟酌片刻,慢慢道“感情一事,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情投意合。你我本是硬凑在一起的人,算不得两情相悦。”
“而今解除婚事,是放彼此一个自由。”
何晏手指微紧。
他不要这个自由。
未央见何晏不答话,心中越发疑惑,迟疑片刻,试探道“何世子不想与我解除婚事”
何晏的心思,委实让人摸不清楚。
那日他俩大婚,红烛高燃,她想起顾明轩说何晏素来不喜女色,曾有人向何晏自荐枕席,被何晏扭断脖子扔在乱葬岗的事情,心中惶恐不安,肩膀微微颤抖着。
何晏立在床畔,静静看着她,眸光幽深,问“你很怕我”
她没有说话,何晏又站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出屋,去了书房去睡。
一连数日。
她心中便松了一口气,何晏如此,大抵是不喜欢她的,所以才有后来的她问何晏要了一纸和离书。
她求何晏放她一条生路,何晏薄唇微抿,潋滟眸光轻眯。
半晌后,何晏写了和离书。
再后来,便是她回到家中,被陷害对严老夫人下毒,严睿几次派小厮去找何晏,都被侯府的门房拦了下来,连何晏的面都不曾见到。
门房只说她的生死与何晏无关,让严家自行处置,严睿这才将她送回庄子。
这便是她与何晏所有的接触。
何晏所有的举动,都透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想象不到,何晏为什么不愿意与她解除婚约。
明明在之前,他曾给过她和离书。
“我的确不愿与你解除婚约。”
何晏声色淡淡,道“未央,你可曾想过,与我共度一生”
未央一怔,下意识便觉得眼前的何晏必然是萧飞白带着面具假扮的。
可冷冽阴郁的声音,眉峰下压间藏的厌世,分明就是让她想起来便会做噩梦的何晏。
何晏道“你汲汲营营,我不择手段,你我之间,或许可以试一试。”
清风徐来,何晏霜白色的衣襟微微摆动。
他的眼型本是风流又多情的桃花眼,偏他的眸光是冷静又克制的,深情与隐忍交织在一起,潋滟着的水光有着五光十色,千山暮雪。
未央有一瞬的失神。
试一试
与何晏
未央默了默。
半晌后,未央道“何世子,你我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她本以为,何晏会很开心与她和离,这样她能趁着何晏难得的欢喜,与何晏说皇孙的事情。
书里的何晏要的是权倾天下,谁做皇帝对他来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况他毒杀太子的事情做得极其隐秘,她若不说,小皇孙一辈子也查不出来是何人所为。
辅佐一个什么都不懂,需要依赖辅政大臣的儿皇帝,比辅佐一个好大喜功目光短浅又正值壮年的晋王要容易得多。
她心里盘算着将何晏拉入皇孙的阵营,可现在,何晏是不愿意与她的和离,她原本要说的话,便有些难以开口了。
但再难开口,她还是要说的。
“皇孙很小,未来有无限可能,我愿为他保驾护航,披荆斩棘,而你,是晋王殿下的人。”
未央没有挑破何晏替晋王毒杀太子的事情,只是平静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想不清楚何晏对她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图,无论是哪种心思,都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沾染的未来既是拔刀相向,又何必为图一时欢愉在一起
没有结果的事情,她懒得浪费时间去尝试。
未央的声音刚落,便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身后传来小宫人尖细的声音“何世子,陛下醒了。”
未央微喜,没再去瞧何晏此时的脸色,转身看向来报信的小宫人。
天子醒了,便意味着晋王终于要倒台了。
小宫人一路小跑来到何晏面前,气喘吁吁道“陛下传唤您呢。”
何晏略微点头,小宫人环顾左右,又道“您可曾看见救下小皇孙的那位女子少将军说她与您在一处。”
“我在这。”
未央连忙道“陛下也传我了”
小宫人这才发觉身边之人是男扮女装,笑着道“正是呢。”
“您快些过去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未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污,有些犹豫。
小宫人道“不妨事,您这般过去,陛下更能知道您的不易。”
未央便不再犹豫,跟着小宫人往外走。
哪曾想,刚刚迈出脚步,衣袖便被何晏拉住了。
未央蹙眉回头,撞见何晏眼底一片平静。
何晏道“不和离。”
“陛下不会处置晋王,你的皇孙,赢不了。”
未央眼底闪过一抹讶色晋王下令杀天子唯一的孙子,天子竟然不处罚晋王,莫不是老糊涂了
“只怕未必。”
未央抽出衣袖,道“何世子,未来的路,你我各凭本事。”
她不信天子会这般糊涂。
长廊尽头,小宫人见二人久久未动,不免有些着急,唤了一声。
未央便不再与何晏多说,转身走出长廊。
何晏眼睛轻眯,看未央纤瘦高挑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当真与上一世一样,撞了南墙也不知回头。
未央刚绕过假山,便看到秦青羡牵着眼泪汪汪的小皇孙在等候。
小皇孙见未央走过来,张开双手要抱抱。
秦青羡拍了下小皇孙的脑袋,瞧了一眼未央手上的伤,见没再继续滴血,心头松了一口气,对小皇孙道“未未受伤了,自己走路。”
小皇孙放下胳膊,撇了撇嘴,委屈巴巴。
秦青羡瞥了一眼离未央颇远的何晏,只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但此事毕竟是未央夫妇二人的事情,与他没甚关系,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天子有意立晋王为储君,召集群臣去寝殿议事。
他初得这个消息时,来不得考虑晋王登基之日便是他与未央的死期,他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天子是不是伤心糊涂了,又或者说,被人下了降头,才会做出这般愚蠢至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