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羡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有这么一个关心爱护他的姑姑。
未央丝毫不怀疑,哪怕秦青羡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燕王妃也会拼了性命护着秦青羡。
燕王妃身后是能征善战、坐拥燕地十四州的燕王,是众多藩王中实力最为强盛的王爷,燕王爱极了燕王妃,秦青羡又是燕王妃的眼珠子,这大抵也是秦青羡敢在华京城横着走的原因之一。
想到此处,未央有些羡慕秦青羡。
萧飞白虽然也护着她,可她总觉得,萧飞白对她的态度怪怪的,并不像舅舅对待外甥女的态度。
未央走出灵堂,庭院中,禁卫军银甲如霜雪,太子的棺木缓缓被抬动,白色的铜钱飘飘洒洒,如瑞雪降临人间。
小皇孙再度哭了起来。
未央抚了抚小皇孙柔软的发。
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前走着。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银甲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过来。
男子虎背熊腰,颇有威势,顾盼之间,尽显杀伐之气。
未央不知男子身份,看他衣着,只以为他是三公之一的大将军,正欲行礼间,听一旁的秦青羡唤了一声“姑父,快将姑姑领走。”
“灵堂哪里是孕妇能待的地方”
未央便知道了,这位极有威势的男子,便是素有“妻管严”之称的燕王。
未央向燕王见礼,燕王略微颔首,快步走到燕王妃身边,遣退燕王妃身边的小宫人,自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燕王妃。
燕王身量颇高,燕王妃小巧玲珑,他需要弓着腰,才能平视着与燕王妃说话。
他身上穿的又是银甲,弯腰轻手轻脚的动作,别提有多滑稽了。
燕王道“我一会儿看不到,你便跑得没影了。快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莽撞”
燕王妃道“还不是阿羡把我气的。”
燕王便道“收拾阿羡的机会多得是,不差这两日。”
说话间,抬脚去踹一旁的秦青羡。
秦青羡比他速度更快,他踹了个空,穿着战靴的脚刚刚落下,便被燕王妃揪住了耳朵“阿羡才不是你手底下的兵,他还是个孩子,别欺负阿羡。”
燕王瞥了一眼个头快要赶上自己的秦青羡,连连讨饶。
未央忍俊不禁。
忽又感觉,自己又相信了爱情纵然外祖父没有做到对外祖母的承诺,严睿负了母亲,可这个世界上,依旧有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的夫妻。
面前的燕王与燕王妃,便是很好的例子。
未央轻轻一笑,抬头看着被云雾遮住的太阳。
层层云雾缭绕,可金乌之光依旧在努力穿透云层,想将温暖阳光带临人间。
太子起灵,行宫内的朝臣世家紧跟其后,向华京城进发。
未央与小皇孙坐在马车上。
一路上,小皇孙哭得声音都哑了,饭菜也不愿意吃,未央哄了又哄,小皇孙才勉强吃了几口清淡的粥。
小皇孙吃完饭,哽咽着与未央说着太子与他的往事。
未央轻轻拍着小皇孙的背,温声劝解着小皇孙。
小皇孙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皇孙倚在未央肩膀上迷迷糊糊睡去。
未央轻手轻脚将小皇孙平放在软塌上。
临近傍晚,车队停下休整。
轿外的秦青羡挑起轿帘,正欲说话,便被未央用帕子甩了一下。
“小点声。”
未央看着小脸皱成一团的小皇孙,道“皇孙刚睡着。”
夜风清凉,未央的帕子却是温热的,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子午花香。
秦青羡忽而觉得,面上有些烫。
秦青羡侧了侧脸,不自然道“有人找你。”
未央便嘱咐小宫人照看好睡得极不安稳的小皇孙,轻手轻脚下了马车,问道“在哪呢谁找我”
“你舅舅。”
秦青羡随手一指,不远处,萧飞白手持折扇,轻笑着看着未央。
未央便道“我去去就回,你看好小皇孙。”
秦青羡颔首。
未央正欲走向萧飞白,发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低头一瞧,是秦青羡带着薄薄护甲的手指。
“怎么了”
未央有些不解。
秦青羡道“我觉得你这个舅舅不是什么好人。”
未央秀眉微动。
难不成萧飞白与何晏联手毒杀太子的事情被秦青羡发觉了
可若是发觉了,依着秦青羡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的性格,早就该提着刀去找萧飞白与何晏了,而不是现在在她面前犹豫着说萧飞白不像好人。
未央心中疑惑,便问道“为什么”
秦青羡寒星似的眸闪过一抹戾气,低声道“他与你长得不像,更像白家人。”
未央微怔,下意识地,抬眸去看不远处的萧飞白。
经秦青羡一提醒,她才发觉,萧飞白的确与她不像。
她与母亲的模样分外相似,母亲又像了外祖父五六分,纵然萧飞白与母亲并非一母所生,可到底是同出一个父亲,不应该没有半点相似。
未央秀眉微蹙,耳畔是秦青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声音“白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秦青羡的声音实在太冷,让未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让未央想起,数年前的一场惨战。
数年前,天子为彻底消灭北方蛮夷,尽起北方宿将雍城秦家、雍城白家、华阴杨家、龙城卫家、天水姜家。
大军兵分三路,由秦家白家与杨家各自带领,秦家深入荒漠直捣蛮夷老巢,杨家为疑兵吸引蛮夷主力,白家为接应之军。
然情报有误,又加上运送军粮的队伍被蛮夷阻截,导致为疑兵的杨家惨败,蛮夷消灭杨家主力后,转向孤军深入的秦家主力。
秦家得知蛮夷主力前来,便派斥候求救白家,白家只以蛮夷围困雍州城的理由,拒不向秦家派出援军。
秦家断粮断水,又无援军支援,与蛮夷鏖战数日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事后天子追究责任,只以为秦家是刚愎自负才有此大败,要杀秦家最后一点血脉秦青羡,并下旨让燕王休妻。
燕王拒不休妻,带领亲卫劫了斩秦青羡的卫尉,一路逃往燕地。
天子勃然大怒,调南方宿将回华京,让镇南侯萧伯信兵发燕地,斩燕王,杀秦家余孽。
天子盛怒之下,朝中无一人敢替秦家说话,是病病歪歪的太子在紫宸殿跪了几日,才求得天子重新查边关战败之责。
秦家得以平反,白家被灭了满门。
白家纵被灭门,亦不能消除秦青羡对白家的刻骨恨意。
数十万儿郎,无辜惨死关外,岂是白家以命相抵便能平复的
往事涌上心头,未央看了看面前的秦青羡。
若没有当年变故,眼前的少年,或许只是清凌盛气似骄阳的意气风发少将军,而不是如今桀骜不驯满身是刺的华京混世魔王。
未央心中越发心疼,温声安慰道“白家的人,早就死光了。”
“舅舅虽与我不大相像,但到底是外祖父的儿子,才不是用心险恶的白家人。”
秦青羡握着未央衣袖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星眸微眯,看着不远处的萧飞白,低声道“他最好不是。”
清风微凉,萧飞白迎着秦青羡透着威胁的目光,轻轻一笑。
皎月爬上夜空,未央拍了拍秦青羡肩膀,道“你放心,不会是的。”
话虽这样说,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底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爱人,便是你的敌人,秦青羡恨白家人入骨,若萧飞白是白家人,秦青羡肯定是第一个发现的。
未央又安慰秦青羡几句,便走向等了她许久的萧飞白。
萧飞白摇着描金折扇,月光如洗洒在他身上,他垂眸浅笑,尽显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
未央看了又看萧飞白。
不知道是不是秦青羡刚才那些话对她起了影响,她越看萧飞白,便越觉得萧飞白与她不是一家人。
萧飞白在前方带路,未央跟在萧飞白的身后。
不止是模样,气质差得也很远。
萧家的人,或是外祖父这般的儒将,或是二外祖父的温文尔雅,或是三外祖父的聪明灵秀,无论哪一种性格,都带着萧家独有的水木清扬,儒雅宽厚,而萧飞白身上的气质,实在太风流了。
风流到轻佻。
未央眉头越蹙越紧,萧飞白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远离车队,只有野草怪石与参天大树。
萧飞白负手而立,抬头看着看向月光。
然而树枝肆无忌惮生长,将皎皎月光遮了大半,萧飞白只好收回视线,看向心事重重的未央,轻声道“未未,我若说,我不是你的亲舅舅,你会不会很失望”
未央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萧飞白便笑了起来,合起这扇,点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道“我这个人呢,耳朵比寻常人你灵敏些,你与秦家那混小子的话,我全部听到了。”
“让你失望了,我不姓萧,更不是你外祖父与人在外面与野女人的外室子,我姓白,出身雍城白家。”
“导致杨将军惨败而归的白家,让秦将军全军覆没的白家。”
萧飞白轻笑着,声音不辩喜怒,道“我是白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逃过满门抄斩之祸的孩子。”
“数年前,天子下令诛杀白家满门,我被家中死士用自己儿子替下,将我送到镇南侯身边。”
说到这,萧飞白声音微顿,风流凤目漫上一抹愧疚“我很抱歉,连累了镇远侯与你母亲舅舅。”
“他们是为我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