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何晏不喜欢她插手朝政,何晏只想她无忧无虑的,畅快过自己的小日子,朝政上的风起云涌实在不可控,稍不留意,便是粉身碎骨。
但,若是能随心所欲,谁又愿意在刀尖上起舞
何晏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已经交代过的事情,不会再说一遍,除非,他想借助这些话告诉她一些事情。
可既然想告诉她,为何不直接与她明说,而是状似无意地告诉暗卫
未央心中疑惑着。
难道是因为何晏觉得自己能妥善解决这件事,既是能妥善解决,自然没有告诉她的道理。
这般嘱咐暗卫,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电石火光间,未央想明白了何晏话里的用意。
“我明白阿晏的意思了。”
未央眸光骤冷,突然开口道。
“主人想告诉姑娘甚么”
辛夷忙问。
未央手指微微收紧,长吸一口气,方勉强将心头的郁气压下,道“天子是想借阿晏除去楚王。”
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何晏情到浓时送她暖玉,她心中欢喜,爱屋及乌,带着暖玉去见楚王,楚王看了暖玉,抽丝剥茧,得知何晏真实的身份。
楚王看似风流荒唐,实则心如明镜,他知道自己母妃是如何难产,知道先帝如何病重而亡,知道生命中唯一的救赎太子妃如何被挫骨扬灰,他甚么都知道,可年幼时的他,甚么都做不了。
他恨极了弄权的天子,恨极了动辄血流成河的天家皇室,看似乖张荒诞的他,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天子借姜黎失踪,将何晏扣留。
何晏性子孤僻阴鸷,难免与天子有了口舌之争,天子便封锁消息,造成他欲杀何晏为小皇孙铺路的局面。
她心忧何晏的安危,又求助公主无门,只好去找与何晏母妃有旧的楚王,楚王为了何晏的母妃,求见天子,同时将自己的计划提前。
“好一出请君入瓮。”
未央胸口微微起伏着,低低说道。
“姑娘”
辛夷并不知楚王的打算,未央的话让她颇为不解,疑惑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辛夷,你连夜去找楚王,让他取消明日的行动。”
未央连忙扳着辛夷的肩膀,叠声说道“天子知道他的计划,天子是故意扣留阿晏的,为的是让他在明日剑走偏锋逼宫。”
“你快告诉他,让他甚么都不要做。”
未央语速极快,竹篓倒豆子一般。
辛夷须臾间便明白明日要发生甚么,连忙应下,道“好,我这便去找楚王。”
“姑娘早些休息。”
辛夷将未央按在床榻上,轻手轻脚打开窗户,身若惊鸿,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未央隔着纱幔目送她远去,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担心楚王不相信辛夷的话,又担心楚王一意孤行,想到最后,甚至埋怨自己做事不够谨慎她应该亲自去找楚王分说清楚的。
辛夷到底只是一个暗卫,楚王未必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未央起身,想趁着夜色去找楚王。
从夏仍在睡梦中,未央换了方便行动的衣服,小心翼翼唤来守在门外的从霜,道“我要去找楚王。”
从霜上下打量着未央,道“现在咱俩”
未央颔首,道“越快越好。”
从霜虽不知未央用意,但对于未央的命令,她从来只有执行。
从霜带着未央,一跃而起,矫健身体掠过高高墙头与楼台亭榭。
寒风迎面吹来,未央裹了裹衣襟。
夜,越来越深了。
未央并没有见到楚王。
她与从霜刚从萧府出来,便发觉城防比往日里严密了许多,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禁卫军,闪着寒光的佩剑让人望之生畏。
从霜一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楚王府上,但若是带着她,不出几步,便会被禁卫军们发觉。
打更人自街道走过,东方升起启明星,鱼肚白迎来了红日。
红日缓缓跳出云层,未央目光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天子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设局之初,他便将一切打算得极好,没有人能挣脱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阿晏身在局中,她亦是逃脱不得。
未央慢慢低下头,道“回去罢。”
从霜眉头微动,道“咱们不去找楚王了”
“找不到了。”
未央声音悲凉,如卷过落叶的寒风。
未央回到萧府,从夏刚刚睡醒,小丫鬟们送来热水,从夏打着哈欠来伺候未央梳洗。
见未央身边没有辛夷,从夏忍不住埋怨道“她又躲懒。”
未央仍在楚王的事情心忧,略微敷衍从夏几句。
辛夷不在,梳妆打扮的事情便落在从夏身上,从夏手脚勤快,不一会儿,便给未央挽好了鬓发。
县主派人来催,未央披上外衫,从夏将一个小暖炉塞到未央手中。
轿撵早已备好,县主与未央上了各自的轿撵,浩浩荡荡去往皇城。
未央捧着小暖炉,一路上,想了无数个去找楚王的方子,但到了皇城之后,她发现一个也行不通祭祖是大事,她要全程跟着公主,而楚王是藩王,要守在天子身边。
不到最后的流程,他们是见不到面的。
至于她偷偷去找楚王,则更是不可能。
人多口杂,女眷朝臣众多,她又因爷爷的归来成为华京城的目光所在,纵然扮成小宫女,她过于亮眼的容貌,亦会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等辛夷劝住了楚王,又或者说,楚王中了天子的请君入瓮之计。
心中存着事,未央便有些心不在焉。
公主见她如此,以为她仍在为何晏的事情担忧,便道“若是不舒服,便去偏殿休息罢。”
“待祭祖开始时,本宫再让人去唤你。”
未央应下,来到偏殿。
偏殿里小内侍在伺候茶水。
未央看了看给自己续茶分外殷勤的小内侍,眉头挑了挑。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楚王跳入火坑。
未央换好小内侍的衣服,又让从夏扮做自己的模样,待在偏殿不出,自己把头埋得低低的,快步往藩王们所在的宫殿而去。
上天保佑,可一定让她找到楚王。
未央心中不断祈祷着,快速穿过长廊与宫道,一堵巨大的假山,横在她的面前。
假山上刻着天子的笔迹道法自然。
这是天子刚刚登基时留下的,用意是告诉朝臣世家,他登基为帝,乃是天命所归,并非他绞尽脑汁谋来的。
未央撇了撇嘴,绕过假山,继续往里走。
委实讽刺。
老子与庄子若是知道,道家的无为而治被天子这般埋汰,怕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打爆天子的狗头。
未央腹诽着,忽而听到,高高的宫墙内传来刺耳的刀剑相撞的声音。
紧接着,是楚王的一声怒吼“本王为太子妃而战为母妃而战,父皇而战,更为自己而战”
“长兄,你已经老了,你的时代结束了”
未央瞳孔微缩。
她还是来晚一步。
楚王反了。
未央提起衣摆,快步跑向宫门处。
原本大开着的宫门,此时关得紧紧的,宫门之下,羽林卫按剑而立,战甲凛凛。
未央心下一沉。
羽林卫是天子亲卫,每一个卫士都天子心腹。
楚王此举,凶多吉少。
羽林卫见有人前来,骤然拔剑。
“我是萧未央”
在羽林卫的佩剑横在自己脖颈之前,未央忙摘下帽子,拿出自己的腰牌,道“我有急事求见天子。”
“天子此刻谁也不见。”
羽林卫上下打量着未央,并未将佩剑还鞘,仍指着未央,冷声说道。
未央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往前一步,羽林卫会用自己手中的长剑送她上西天。
“燕王与蜀王有兵力调动。”
未央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稳了稳心绪。
越是这种情况下,越是不能慌。
未央道“两位藩王麾下有多少亲卫,想来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晓。”
天子既然请君入瓮,她便来个调虎离山。
她一点也不信,对帝位颇有的想法的燕王与蜀王,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按兵不动看楚王与天子的相斗。
宫内人多口杂,遍布各方势力的眼线,天子与楚王这么大的动静,燕王与蜀王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此时的燕王与蜀王,多半在谋划着如何渔翁得利。
“我之所以扮成小内侍,是因为两位藩王的人控制了永宁殿。”
未央满嘴跑着火车,说的话自己都快要相信。
羽林卫半信半疑,握着佩剑的手指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