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便去!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未央脑海,将原本占据在她脑海的纷扰念头尽数驱除。
未央微微一怔,心脏顷刻间便软了下来。
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眼前的这个人,果然是她认识的少将军。
雍州城外的风霜刀剑不曾磨去他的热枕与赤诚,华京城的勾心斗角让他的野心与梦想越发明朗。
他知道自己想要甚么,在做甚么,亦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他还是去做了。
他就是他,他永远锋芒毕露,永不妥协,清凌傲气逼骄阳。
看着面前眉眼似剑气质如刀的英气男子,未央软了心肠,温声说道:“少将军,你且等我一等。”
“下次,下次见面,我再带着美酒,与你一同上明月楼。”
但将痛饮酬风月,莫放离歌入管弦。
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感伤与惆怅与他无关。
金乌跃出云层,阳光越发浓烈,灿灿金光掠过院中葱郁枝叶,斜斜落在秦青羡肩头。
鲜明衣甲折叠着徐徐而来的晨曦,他滚动着的喉结清晰可见。
“未央,”他斜了一眼未央身旁的织锦,说道:“你知道她会带你去哪么?”
饶是织锦心思缜密,此时听到他的话也不免脸色微变,稳了稳心绪说道:“秦将军,您这是哪里话——”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见秦青羡目光骤冷,如出鞘的刀剑,杀人不见血,须臾间便能取人性命。
织锦呼吸一滞,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眼前的这位主儿,是大夏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性子上来时,天子面前也敢抽刀。
桀骜如他,杀她比碾死一只蚂蚁简单。
织锦脸色白了白,其他丫鬟大气也不敢出,院子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未央抬手捋着被清风浮动的发带,向秦青羡道:“少将军,你的脾气又大了。”
“你都知道我会去往何处,我又怎会不知?”
“那你还跟她走?”
“少将军,你有你的阳关路,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
未央说道。
织锦看了一眼满面固执的未央,心中忍不住好奇,究竟何晏做了何事,竟让未央这般信任于他?
她得到消息,是何晏生死未卜。
纵然何晏天纵奇才,能在重重堵截中逃出生天,前来华京城救未央,可太子早有准备,等待着他的,是自投罗网。
何晏的局面,无论怎样看,都是有死无生,也不知未央是怎么想的,竟将身家性命交托在何晏身上。
世人都道未央聪明透彻,但她看来,这般行事的未央,委实算不得聪明。
甚至能说上一句愚蠢。
织锦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秦青羡蹙眉,似乎在斟酌如何反驳未央的话。
未央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少将军,我的路,未必是错误的。”
秦青羡闭了闭眼,片刻后,他又睁开眼,直视着未央秋水似的潋滟眸光,道:“如果他——”
“没有如果。”
未央斩钉截铁打断秦青羡的话,笃定道:“我的选择不会错。”
她信自己的选择,更信何晏。
天边日头温暖,迎面的而来的微风亦是清逸可人的,可秦青羡却只觉得身上极冷。
冷到让他的手指跟着颤抖。
未央竟这般信那个人。
那个为权利不择手段,眼中没有丝毫生而为人应有的热度的人。
秦青羡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叫嚣着的戾气,道:“我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如果未央的选择错了,他会替她拨乱反正。
总之,他手中陌刀,会护她一世安宁。
“多谢少将军的信任。”
未央言笑晏晏,笑着与秦青羡道别:“那么少将军,我先走了。”
“明月楼的东西可不便宜,你下次见我时,要记得多带银钱。”
未央眨了眨眼,声音揶揄。
秦青羡抬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冷色淡了几分,道:“我记下了。”
原本积压在心头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挣扎不安,似乎全部随着未央的这句调皮话消失不见。
未央辞别秦青羡,与织锦一同往外走。
爷爷是四镇之首的镇南侯,府邸比寻常公卿朝臣的更大些,飞檐翘角层层叠叠,气势恢宏不输藩王家。
只是她到底是女儿家,她的院子更为轻盈活泼,四季不败的花,青葱的常青树,望之让人心情愉悦。
她穿过花枝缠绕着的长廊,隔壁是母亲的院子。
母亲被姜黎的蛊毒所伤,疯疯傻傻,认不得人,爷爷怕母亲见到熟人,会勾起往事,刺激母亲的病情,让她越发痴傻,故而母亲自海外荒岛回来后,爷爷便将母亲安置在院子里,轻易不许母亲外出,更不许旁人来探视。
母亲的记忆停留在韶华正好的十五岁,终日待在院子里也不觉得烦闷,与丫鬟们玩闹荡秋千,快乐的笑声时常从院子里传出。
而今日,院子里的笑声似乎掺杂了其他东西。
未央停下脚步,看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她的母亲喜梅,花墙洞是菱式穿梅花的,将天际倾泻而来的阳光剪成梅花状。
花墙后种着许多梅花,此时梅花未开,只有嶙峋梅枝虚映着花墙。
梅枝太多,她看不真切院内的光景,只依稀瞧到母亲与往日一般在荡秋千,秋千旁边,似乎立着一个紫衣锦袍男子。
那男子推着母亲,母亲衣决飘飘,男子又俯身与母亲说了甚么,引得母亲笑了起来。
未央眉头微动,神情若有所思。
下一刻,她身后响起织锦催促的声音:“姑娘,咱们该走了。”
未央收回目光,懒懒瞥了一眼织锦。
织锦眼底闪过一丝紧张。
“就走。”
未央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不在长廊处继续停留。
那位贵人,竟还有脸来看她的母亲。
未央快步走出长廊。
院门外,织锦早早安排了软轿在等候。
未央扶着从夏的手,上了软轿。
轿帘放下,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大路上。
未央靠着软枕,闭目思索着。
或许是忌惮从霜会武,织锦留下了从霜,只让从夏一人跟在她身边。
这样也好,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将从霜支走——她被县主请君入瓮后,她所安排的人便没了主心骨,这种情况下,从霜必须留下,来做这些人的联络点,甚至在紧急情况下,替她发布命令。
不知道行了多久,街上遭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只能听到车轮滚到的声音。
马车终于停下,未央睁开眼,扶着从夏的手,踩着脚凳自马车走下,打量着县主给她准备的院落。
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院子比之萧府并不大,也远不及萧府的气势恢宏,是个颇有幽静闲雅的院落
未央继续往里走,侍从们低头垂眸立在两旁,叠放着的双手带着薄茧,不用想,也知是些会功夫的人。
未央心下了然,在织锦的引路下走进房间。
勤快的小丫鬟捧来茶。
未央接过茶水,茶香四溢,正是她所喜欢的茶。
未央笑了笑,轻啜一口茶。
县主为了她,也是煞费苦心。
织锦道:“姑娘可还有甚么不满意的?若是不满意,只管告诉婢子,婢子再遣人换上姑娘喜欢的。”
“满意。”
未央颔首浅笑道:“县主费心了。”
将未央送至小院后,织锦并不多留,略与未央说上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未央也不送她,悠哉悠哉饮着茶,自此在小院中住下。
院中的卫士们监视得极严,未央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如何,只是数着时间,算着自己的谋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如果她所预料不错的话,明日的现在,多半会有贵人前来。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眨眼又是一日。
次日清晨,未央临窗而立,看到院中海棠花开得灿烂。
微风袭来,海棠摇曳着腰肢,甚是可爱。
未央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忽听抄手回廊处隐有细碎脚步声传来,便回身对从夏道:“沏一壶新茶来,贵客到了。”
从夏有些疑惑:“什么贵客?”
自她与姑娘来到这个院子后,苍蝇都不曾飞来一只,其严密程度不亚于京中的诏狱,这种情况下,哪里会有甚么客人前来?
她的声音刚落,回廊处便响起男子温润声音:“难得你会将孤当做贵客。”
她微微一怔,便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