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夫人这骤然一晕,在场诸人当时就惊了。
尤以周瑞家的心拔凉拔凉的主子一晕说不得话,那贾母等岂不是都要冲着她这个奴才来对着王夫人还好说个问,对自己肯定就是审,那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心腹,如何不明白王氏外宽内狠的性情。今日但凡自己敢吐口说了实情,以后肯定是个死
所以周瑞家的只是咬紧牙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那画的下落,那日后王夫人说不得还能伸手救她一救。
而邢夫人则恨不得当场跳起来揭穿王夫人假的肯定是假的王氏你要是“哐当”磕下去也罢了,这缓缓倒地的动作哄傻子呢
倒是凤姐儿觉得这副场景格外熟悉,还有谁这样倒下来着哦,这不是当日领圣旨的宝钗嘛。区别在于宝钗当天是真的晕了,而王夫人则是拿来应急。
果然都流着王家人的血,万事皆可一晕了之。
在王夫人倒下,诸人念头各异却还未及行动的瞬间,唯有凤姐儿动了。
王熙凤向来是个行动派,动作比思维还快,脑子转什么念头并不妨碍她肢体先行一步。
只见她“哎哟”一声抢身过去,立刻挤开了扶着王夫人的金钏儿“姑妈姑妈你说这好好的怎么能晕过去呢。可是最近管家太累了都怪我这些日子帮不上忙,叫姑妈生生累晕了。”
她装作情急,连二太太也不叫了,只叫姑妈,边说还边将王夫人一阵摇晃。
只见王夫人的眼皮微微发颤,便更加笃定她是装模作样。
贾母开口道“凤姐儿,别只顾摇晃你太太。叫人”
凤姐儿情知贾母也不愿当众丢脸,如今王夫人肯晕,贾母倒好顺水推舟叫人将王夫人抬下去请太医。
想来林如海这样的君子,又是妹夫,总不好追在后头定晕了的嫂子的罪名。
王熙凤心口一跳,那王氏这次岂不是就逃了过去那怎么行
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自己荷包中有一物。于是只做焦急的样子截断贾母的话“老太太别急这晕过去可大可小,倒不好冒然搬动的。”
说完不待贾母子再开口就做恍然大悟状,拍手道“正好我这几日头疼,随身带着那薄荷膏子呢。”
说着便从荷包里取了个泥金小盒出来,根本不等金钏儿动手,凤姐儿自己就用那养的长长的指甲挑了几乎大半盒薄荷膏子,不由分说就全抹在了王氏鼻下。
这薄荷膏子极为辛辣,一点子便要叫人打好几个喷嚏。
何况凤姐这海量下去,王夫人哪里忍得住,立刻转醒过来,拿着帕子捂住口鼻打了数个喷嚏,流了好些眼泪才止住。
凤姐儿笑着拍了拍胸口“阿弥陀佛,太太你可吓死我了。”
凤姐儿这一番作为,王夫人如何不懂是在坑她。但她想不明白,凤姐儿作为王家女儿,自己的内侄女,怎么今儿竟反了水
于是愤恨之下,王夫人便一把抓住凤姐儿的手,指甲都嵌入了凤姐儿的手背,一字一顿“凤哥儿,你很好”
凤姐儿知道从此后跟王夫人也算是反目了,于是只是一笑,格外明艳照人“我好不好不重要,太太这下好了,才是真的好呢”
王夫人被她噎的够呛,而凤姐儿只是不动声色甩脱了王氏的手,在贾母跟前跪了,满面担忧,好似一个贴心的侄女一般替王夫人“申诉”。
“老太太别恼,二太太也不是故意晕过去的,只是平白受了这天大的委屈一时想不开才倒了下去。”
又转头对王夫人恳切道“如今还请太太先不要委屈了,只将画拿出来便有个青红皂白了。”
旁人不知道,凤姐儿却是这里最清楚那张画去向的人。
恐怕连贾母也想不到王氏胆大到如此地步,敢拿了黛玉的东西做人情送给王子腾
想到王氏将要面临的一切,凤姐儿就乐不可支。
于是继续火上浇油“二太太自然是一片孝心,只是怕那些小蹄子不懂事作弄林妹妹的东西罢了。还请老太太听二太太分辨两句呢。”
凤姐儿这看似替王夫人开脱,其实在给贾母和贾政拱火儿的话一说,王夫人险些真的晕过去。
贾母盯了王熙凤一眼。
这些日子凤姐儿推脱不肯管家,贾母也早有些疑惑。今日之事便可明明白白看出,这姑侄两个竟不知为何闹掰了。
只是凤姐儿也不懂事,偏在今日揭穿这王氏,闹得全府上下没有脸
待来日也要好好敲打一下才行,只是今日暂且顾不上。
于是贾母只是挥挥手,示意凤姐儿起来。
王熙凤如何不明白今天算是在贾母和王氏跟前落了把柄,于是只是低眉顺眼的起身站到后头去了横竖她表演完了,剩下的只看热闹即可。
倒是旁边邢夫人虽然正面作战挺灵,但听这些阴阴阳阳的话却有些脑子不转弯。
听凤姐儿这番话,还以为她真的是向着王夫人说话,气的只扭帕子。
凤姐儿站回来时正好看见邢夫人气的脸跟帕子一样扭曲,于是心里一动,站在邢夫人身边低声道“太太,我这是向着您帮您出气呢。您只看着就知道了。”
邢夫人一怔,看向垂首站着的凤姐儿,有些不能置信。
凤姐儿只是在阴影里扯了扯邢夫人垂下来的袖子,继续道“太太,这样一来,说不得您能进来管家呢。”
邢夫人正在蒙圈,忽然看到王氏冷冰冰瞪着凤姐儿,一下子福灵心至明白过来原来凤姐儿刚刚不是担心,是要把这做作的王氏弄醒果然是她的好媳妇是他们大房的好媳妇
邢夫人还在这里乐呢,贾母那里已经厉声道“王氏,你今日非要将我荣国府的人丢尽了才算吗”
贾母是何等人精,能看不出来王夫人是假晕
若是没有凤姐儿那一出,为了荣国府的颜面贾母说不得真的叫人先将王夫人扶走,然后私下妥善处理,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偏偏凤姐儿跳出来,让贾母的想法当场宣告破产。
这下在场诸人哪怕最呆板的贾政也看出来王夫人是假晕了,何况宦海沉浮多年的林如海。只看林如海脸色放沉,便是王氏现在拿了画出来,贾母也不能再让这件事儿随意的过去了。
谁成想,王氏她根本拿不出画来。
王夫人情知今日再不能避,索性咬牙直接道“老太太,原是儿媳猪油蒙了心,叫人挑唆一时错了主意。想着林姑娘既然回了家,那副画白白挂在那里,便叫人送了王家去。”
贾母
贾政
别说他们母子,连等着看热闹的邢夫人都脸色一变,露出吃惊的神色来王氏她还真敢干别说这是人家林姑娘的物件儿,便是贾家的,你也不能悄没声的就送到你娘家去啊
邢夫人开始心疼起来了这,这以后都该是她大房的啊,就算她摸不着,看看也是好的,怎么就去了王家呢
王夫人不等贾母发怒继续哭道“可老太太也要体谅我一片心。元春在宫里熬了这些年才是个贵人。眼瞧着我二哥位高权重,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为她争前途,所以才行了这糊涂事。”
“况且我并不知那是商大姑娘送来的,只道是老太太给了林姑娘的,想着林姑娘既然没带走,只怕是不稀罕了的”
“住口王氏你好生糊涂竟干出这样的事来。”贾母怒声喝止,一时也被王氏蠢得无话可说,不由得气急面白起来,鸳鸯连忙上前来扶着。
贾政更是坐不住站起身,满面羞愧甚至流下泪来,对着贾母道“母亲不要为了这愚妇气坏了身子,否则我这做儿子的如何经得起。”
又转头对林如海作揖道“贱内行此事实在是委屈了外甥女,还望妹夫宽恕一二。”
贾政为舅兄,林如海也不能坐着受他的礼,于是起身扶了贾政道“此事二舅兄并不知,何必如此屈尊,我倒不敢受这礼。”
这话虽是客气,但在贾政听来更是刺耳。他从来觉得自己自尊自重,不跟贾赦贾珍之流同流合污,在这偌大的贾家那当真是一朵高洁傲世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从来只有他秉承礼仪之道指点别人,教训子侄的,如今却为了王氏这个蠢妇给妹夫亲自赔罪行礼,贾政心里早就窝了多少的火只发不出来。
要不是顾忌着王家如今势大,元春又在宫中,贾政简直想休妻的心思都有了。
贾政此人,正是那典型的,谁扒他的脸,他就恨不得扒谁的皮。
王夫人从前溺爱宝玉也好,对贾环这个庶子冷待也好,贾政虽颇有微词但也并不如何在意。
但唯有这次,王氏在他脸上抽了个脆响的,贾政才当真恼恨到骨子里,从此夫妻之间便再不可能和睦了。
林如海何等睿智之人,只听王氏说那幅画已然送去了王家,便明白,今日除非是彻底与荣国府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否则那幅画是要不回来了。
此事荣国府横竖已经在林家这里丢了脸,更是得罪了林如海。那么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绝不可能再上王家的门去讨要那画,以至于丢两份人,再将王子腾给得罪了。
要是王子腾知道王氏拿保宁侯送黛玉的礼给自家,当然也要恼的。
那贾家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以贾母的为人心性是断断不肯的。
果然只见贾母叹了口气,放低了姿态,对林如海极为温和的说了几句话。见林如海只是淡淡不接口,就又哭起了贾敏。
总而言之,就是要林如海不要再声张,将此事的影响只限于今日此地。
林如海蹙眉不语。
贾母又对黛玉道“我那里古籍字画尽有呢,玉儿只管去挑,多少都随你拿了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