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商太后听了商婵婵所说林家之事,倒是有了一番打算。
次日朝后,商太后一道旨意将保宁侯传去了凤景宫。
待商铎请过安后,商太后便提起了王家“四大家族这一辈也只出了王子腾一个有能为的,太上皇偏重老臣之家,自然格外要用他。给了他京营节度使的官位,那可是拱卫京畿之地的重任。”
虽是本朝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但商太后私下与弟弟说话,也不会有不想要脑袋的跑过来劝说太后别置喙朝政。
商铎点点头说道“正是。陛下倒是想谢羽册来坐这个位置。只是兵权又跟文官官位不同了。”
“老圣人既默许了陛下将我送上宰相之位,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允许陛下动王子腾的。”
“这不前年九月间,王子腾还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京查边,更添了功劳。何况他人虽出京一两个月,这边京营之权也还是攥着,可见老圣人何等信重他。”
太上皇信重王子腾,恰如当今信任谢羽册一般。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皇上这一朝天子的胳膊却是拧不过太上皇那条大腿,只得暂且忍了。
太上皇便是退位了,也是想做皇上皇,可不打算做被放到一边毫无话语权的老头子。
商太后倒是笑了笑“王家直系子嗣不多,便是有不成器的,倒也没有闹出大乱子来的,而王子腾本人为官据说十分谨慎,简直不像是四大家族出来的人。”
商铎想了想才道“正是呢,王子腾此人确实滑不留手。跟四王八公这些老臣之家关系都很好,在军中人缘也不差。据谢羽册他们查去,连买卖官职和徇私枉法这些事,明面上也多是荣国府的帖子,虽则有王子腾的面子在里头,却不好给他定罪。”
虽说独木难支,却还有句话是独木成林。
论起实权,王子腾正是四大家族执牛耳者,连史家两位侯爷都不能与他相较。
凭一己之身能够撑着日益萧疏的四大家族架子不倒,王子腾确实是个有能为的。
若都是荣国府一流,皇上也不必花那么些心思在四王八公身上了,正是因为还有王子腾这等人物,才叫皇上难以下手。
太后仍是含笑微微“罢了,扯了这些王家的话,不过是要告诉你一事。”
于是便将商婵婵所说黛玉之事告知了商铎。
商铎一听就道“林如海脾气当真是好。都叫人欺负到眼前了,还做他的孝顺女婿呢”
他当然不知当时林如海也是想翻脸的,还是黛玉拦住了父亲。
商铎还只当林如海太过守矩愚孝,不肯对岳母不敬,宁愿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于是心道这好性子当什么官啊,出家当和尚算了,正好割肉饲鹰。
全因商铎此人,虽然看起来也守规矩明礼义,但其实只守他愿意守的规矩。
而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一条规矩正是不能吃亏,起码不能白吃亏,早晚要加倍拿回来才行。
此时他只对太后笑道“娘娘特意叫了我来,将此事告知,微臣可就明白您的圣意了。无非是借臣的手去办这事儿罢了。”
“不过说起来,此事就算不是王家干的,我也不肯善罢甘休,那可是我女儿送出去的礼呢,岂是旁人能私自夺了去的何况正好是王家,倒是天赐良机,是他们自己犯蠢送上来丢脸的。”
太后只挥手“你这是什么话,你明白了什么圣意别说的好似本宫指使了你什么事儿似的。快走吧,别在这里惹我生气才好。”
商铎还是赖着不走,抛给了商太后一个你我都明白的眼神。
商太后叫他逗笑了,只一迭声叫碧珠来赶人。
又过了三日,正值朝臣休沐之日。
商铎这日却早早就起来了。
江氏与他夫妻多年,彼此最为了解。早知他要去作甚,故而将朝服都给他准备了出来。
因见商铎精神抖擞比往日上朝还情绪激昂,不由抿嘴笑道“老爷这性子多少年不改。”
“我还记得,那是十来年前了吧。昌平伯府的大公子因吃醉了酒,在毓宝阁闹着强买了咱们府上早就定做的一套八仙壁瓶去。老爷也是不肯咽下这口气,直接登门去讨,闹得人尽皆知。今日情景,倒让我想起当年来了。”
商铎一笑,握着夫人的手道“可不是十七年了。那套壁瓶是我着人定做了送给夫人的,怎么能叫旁人抢了去”
江氏脸色微红,只夺了手道“罢了,既要出去找人晦气,便早些去吧,可别拉扯上我。”
但心里还是欢喜甜蜜的。
商家江家也是世交之谊,她嫁与商铎后十天就正赶上自家祖母七十大寿。
彼时江家还未外放出京,商铎便陪她回娘家为老祖母过寿,两人第一次一同听戏便有一出八仙过海。
可巧回来的路上,路过毓宝阁,两人进去一打眼就看中了一套栩栩如生的八仙摆件,只觉得有缘分,当时就买了回去。
从那以后,商铎每年都要弄些八仙相关的摆设回来,讨江氏欢喜。
那年却差点叫昌平伯家夺了去,他怎么能愿意,堂皇正大的登门去要,一点儿面子不给昌平伯家留。
害的醒了酒后的吴大公子很是挨了吴伯爵一顿板子。也是从那时起,京城中人才都知道,这保宁侯府世子可不好惹
如今这世子早已做了侯爷,却又要重新出山了。
此时商铎见夫人抽了手去,反而更加要凑过来,只叫屈道“难道夫人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怎么叫无故拉扯呢,那壁瓶就是为了夫人定做的,正如咱们女儿的名字一般。”
江氏闺名里带了个月字。所以商婵婵才有了这个名字,正是取婵娟之月意。
果然江氏听了越发脸上红的作烧一般,只啐道“罢了,儿子女儿满眼了,你还只这样贫嘴烂舌的。叫我哪个眼睛看得上。”
见商铎还要继续念叨旧事,江氏忙将他往外推“快走吧。我还不明白你正是要找人麻烦就来了劲头。这些年老老实实做你的侯爷可是委屈了你的霸王性子呢好在儿子们都不随你,否则天下又要多个像我一般苦命的女人了”
她唇角带笑说这番话,可见是女人心性专爱说反话。
商铎也不点破,只哈哈大笑“可见夫人恼了,直接论起你我来了,连声爷都不叫了。罢了,我不敢招你,这就走吧。”
本朝有定规,凡官宦出行,皆可鸣锣开道。而公侯出行,除了鸣锣张伞,更可有城兵开道,撵除闲人。
只是京中东富西贵,能住在城西的本都是官宦豪族,除了格外正式的拜会出行,大家一般都是轻装简行,只用规格内的马车,自家奴仆提前开路罢了。
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卧虎藏龙,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商铎平日也并不如何高调。
但今天,却特意摆出全幅架势,当真动用城兵开道,鸣锣张伞的就出发了,加上自家车马仆役,整条队伍浩浩荡荡百余米。
既然是休沐日,各府官员自然是在家的多。
虽然他们不可能自己就站在大门口看热闹。但各府大门外头那些门子,看到保宁侯这样声势浩大的过去,岂有不往里回禀的道理
所以十亭人中,倒有九亭都知道保宁侯正式出行,就是不知要去何处。
还有些老人儿记起当年昌平伯之事,心道这位侯爷怕不是去找谁的麻烦吧。
尤以那位如今已经继承了爵位的吴家爷,想起当年落在身上的那顿板子就觉得汗毛直竖。
连忙审查自家子弟,生怕是他们府上梅开二度又得罪了保宁侯爷。
围观群众暂且不提,如今只说王子腾府上。
王子腾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况且不比贾赦那个一等将军的虚职,王子腾的官位却是实打实的。
所以纵使王公及老夫人都去了,太上皇也格外恩准,王家仍然挂着统制县伯的匾额。
而保宁侯府这一行人,就停在了王家门口。商铎本人从车上下来,直接戳在了人家门前两只石狮子正中间,不偏不斜,立如青松。
王家的门子这一惊还了得,飞跑了里面去报给王子腾。更有大管家先一步按着帽子飞奔而来,连忙吩咐开了正门,慌得上前行礼要请保宁侯进去。
商铎负手而立,也不答话,身边自有人说道“侯爷就在这儿等王大人出来。”
大管家心里就是一颤,这,这语气不太像来做客的啊。
王子腾此时并不知飞来横祸,还在内院享受生活,亲手培植着一株玉蝶梅。
他虽是个武将,但心思沉稳,颇有才学。
他既是四大家族拔尖儿的人物,少不得担起大梁来。又有公务在身,每日经手之事多如繁星。
如果难得有点清闲时光,他就会亲手栽植一些草木怡情。
今儿正是好天气好日子。
谁料得他花种了一半,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的跑来回禀说是保宁侯亲至。
王子腾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个很有分寸见识的人。
当今登基,保宁侯简在帝心王子腾如何不知道。但他更明白,自己作为先帝心腹,如果上赶着去结交当今心腹,不说人家保宁侯能不能跟他交好,太上皇估计就先捶他了。
于是他与商铎就只是点头之交。
那今日商铎怎么会突然上门便是官员之间拜会,也都会提前递帖子,哪有这样直接来的王子腾心里忽然涌现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而在王子腾看到商铎这样全幅架势时,不祥的预感几乎化作了实质拍在了脸上。
但他到底是个人物,还是稳得住的,拱手客套了两句蓬荜生辉之类的场面话。
商铎也不急,负手而立听他说完一篇套话。
这才笑道“原本我也该跟王大人寒暄一番。但我既然来者不善,那就有话直说了。”
王子腾第一次听人用来者不善形容自己,心中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