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熙凤从保宁侯府出来,上了自家马车后,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
那一箱子借票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口上。
她也不算全然冤枉,也靠把公中的银子放出去,谋过私利。
但她自问绝大多数钱都用在了荣国府的亏空中,别的不说,前儿给夏太监那一千两银子她还没弄回来呢。
凡做过,必有痕迹。她琢磨着这句话,眼中不由露出了厉色。
如果没法消掉,那就让这痕迹去二房那里
就算包揽诉讼用的荣国府贾赦父子的名帖,但贾家的情形谁不知道,是二房随着贾母住的。以后她跟贾琏在一走,就更是二房的天下。
至于那一箱子借票倒是需要个王夫人的贴身人弄进荣熹堂。
王夫人入佛堂蹲了大半年,凤姐儿在荣熹堂也有了些人手,可惜都不是能贴身伺候主子的。
诸如彩霞玉钏儿这些大丫鬟都是一家子捏在王氏手里,便是有心都没胆反王夫人。
凤姐柳眉微蹙,她需得找个人,能时时替她盯着王夫人的动静才好。
她此番来,为了保密连平儿都没带,只带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在车上服侍。
此时一个见她发怔,便从香囊里取了一个梅花香药饼,怯生生道“奶奶,手炉子里的香该换了。”
凤姐儿目光随意扫过梅花饼,忽然就笑了是了,花袭人。
王夫人将袭人视作宝玉身边第一妥帖人,便是当日在佛堂里,还不忘时常将她叫了去问几句宝玉的近况。
且宝玉满屋子丫鬟,王氏只信袭人一个的,旁人一个不信一个不听。
出了佛堂后,更是从自己月银里拨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专门给袭人做月钱。除了一个正经名头,别的跟姨娘都是一样的。
可袭人与宝玉的的事儿瞒上不瞒下,更别说凤姐儿这有百八十个心眼子的人,看也能看出三分猫腻。
她可是知道袭人早早便与宝玉在一处过了。
当日她还与平儿笑道“他们贾家的爷们也不怕伤身,才那样小就有房里人。”
只是想着袭人是贾母的人,又得王夫人青眼,如此这般也是宝玉房里自己胡闹,凤姐儿可不会去做那讨嫌告密的。
没得让人说她盯着隔房的表弟屋里不放。
但现在,这事儿便可拿来一用。
于是回府换过家常衣裳,凤姐儿就着人将袭人叫了来,身边只留了平儿,直接点破她跟宝玉之事,将袭人唬的只敢跪了磕头。
凤姐儿冷眼不语,见袭人后来实在怕的瘫软在地,这才觉得火候够了,只道“罢了,你先下去,我只看你日后孝心。”
袭人想再恳求一番,然往日说笑是一回事,凤姐儿毕竟是主子,现在冷下脸来,哪里容得她拉拉扯扯,只能含泪出去了。
直到出了凤姐儿的屋子,她还觉得摇摇晃晃站不稳。
她不过是个卖了身的丫鬟,想要好好伺候主子,以后图个好前程有错吗
现王夫人只催她在宝玉那里多提着宝钗,好叫两人亲密和睦。偏袭人与湘云却有旧时的主仆情谊,不由得叫她左右为难。
这不比前几年,贾母想着宝玉黛玉的婚事。
袭人觉得黛玉脾气刻薄,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母,所以直接站在王夫人那边。
如今却是湘云和宝钗,袭人觉得两个各有各的好。
要真细细计较起来,反而是湘云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做了主母更好伺候,宝钗却有些捉摸不透。
这里正为难呢,偏生又被二奶奶拿住从前的事要挟。
再想着宝玉屋里诸如晴雯、秋纹等都是些抓尖要强的,也得时时警惕,一口气也松不得,免得被人挤下去,就更觉疲累。
她在柳树下站了良久,直到手脚都冻麻木了,才终于坚定了心意母亲年前有了赎她出去的念头,但她始终不肯。
就算现在面对这种局面,她仍然要咬牙坚持到底已经到了这一步,过惯了公侯之门的富贵日子,又怎么能回头去做普通的乡野村妇
平儿虽素日与袭人关系甚好,但在她心底,到底是凤姐儿这个主子更重要。见此一句情也不敢求。
凤姐儿淡淡道“平儿,到时候我跟着二爷出京,你就留在京里。”
见平儿惊异,凤姐儿便将今日事捡重要的说了,只叹道“我从前只觉得咱们几家赫赫扬扬,只要不造反总是一世富贵。”
“如今才知道误了,二爷入朝为官,回来只说,看看林姑父家是什么光景,再看咱们家,真的是不成样子。”
“你留下。袭人这丫头,巴高往上,心思极多。此时被我捏住了短处,但日后她要名正言顺做了房里人,这短也就不存在了。”
“你在这里盯着,我好放心些。此番我准备带林之孝家的女儿一并走,那孩子也算伶俐,况她跟着我,林之孝家的也不敢起别的心思,你们也好彼此照应些。”
平儿只听元春又要晋位一事,就知道自家奶奶的为难了。
此时只点头道“奶奶放心,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