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这话看似难听,其实确实只是敲打她们。
当日她们议论的不只是贾母,更有黛玉无子女这件事!
如今凤姐儿能说出这些,可见当日两人的话是叫人听了去告诉凤姐的。
所以,凤姐儿并没有直说最要命的这件事——要是她们背后议论黛玉和国公府子嗣之事叫凤姐儿传出去,可就惹了大祸——保宁公府可从来不是宽宏大量不计较的人!
尤其是商婵婵,薛宝钗跟她在宫中是打过交道的,那何止是得理不饶人,而是没理也要找出理来不饶人。
现在的贾家,保宁公府随便伸手就能像摁灭蚊香一样摁死!
尤其等年后一分家,二房更是无依无靠,家中连个做官的人都没有。
所以宝钗立刻伸手拉住了探春:不能跟王熙凤撕破脸,哪怕这将永远是王熙凤手中的把柄。
凤姐儿眉毛一挑:“果然是宝妹妹看的明白。”
她是烦死了二房,又眼见的二房这一堆人,王氏、薛宝钗、探春都是有心机的人,反观自己这边,邢夫人着三不着两,对上这几个任何一个都会被算计的骨头都不剩。
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只怕总有疏漏的地方,就叫二房钻了空子。
可以说,凤姐儿是把二房看成了食人鱼,生怕叫他们沾上撕了块肉。现在索性把这个当了把柄,准备拿捏薛宝钗,好叫她以后不敢惹大房。
探春叫宝钗一拉,也反应过来凤姐儿的意思,通红的脸又转为雪白。
是啊,她也是见过那位商大姑娘是怎么为了一点子小事发作的,她们背后这样论及保宁公府的子嗣,她焉能放过?
如今她可是因为夫婿的军功,刚封了县主,真要发作一个贾家落魄的二房,估计都不需要保宁公府伸手。
退一步说,宝钗也就罢了,横竖这辈子就是在贾家养孩子,好些差些都是如此一生罢了。
可自己的亲事还没定,要是叫人耽误了岂不是误了一辈子。
于是探春也缩回来不敢再说。
李纨本以为有热闹可以看,谁知道宝钗探春宛如叫人拿住了七寸的蛇,一时居然都畏惧闭嘴,倒叫她好生没趣。
凤姐儿见目的达到,就端茶谢客,直接请走了她们。
小红一直在旁候着,见此不免道:“奶奶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她们?怎么不告诉世子夫人和商大姑娘去!”
凤姐儿摇头一笑:“什么会叫人怕?只有悬在头顶掉不下来的祸事才叫人怕。”
然后她继续低头翻册子,给黛玉选礼物,口中叹道:“你跟了我这些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最是不饶人的。但这回,我却是本来就不打算说:林妹妹心思细致,何苦将此事告诉她,叫她烦忧。”
黛玉是个会将人言放在心中掂量的人,这些话不过添了她的伤感罢了。
小红这才吐吐舌头笑道:“还是奶奶有筹谋,奴婢混忘了世子夫人怀着身孕,听不得这些话呢。”
及至宝钗回到二房的院落,将自己关在屋中,这才落下泪来。
这些日子她流了太多的泪:薛蟠流放,薛姨妈大病,而后宝玉出家,再到贾母过身。
一桩桩一件件,压得她透不气来。
以至于她时常梦中回到在宫里学规矩的那段压抑的时日。
宝钗惊醒后总是宽慰自己:风水轮流转,人这一生总不能处处顺心遂意。比如黛玉无子嗣,比如商婵婵定了亲事,未来夫婿却在战场上,生死前途未卜。
她没有法子!必须这样劝自己,否则自怨自艾会将她逼疯!
毕竟曾经她是怀着那样的凌云壮志来到京城的,以为凭她的才貌,可以扶持家族,让薛家再恢复四大家族起初的荣光。
今日听到黛玉有孕的消息,简直就像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没了。
次日探春再见到宝钗,不由吓了一跳。
宝钗的面容并无甚变化,只是一双眼睛,看着灰沉沉的。
虽然宝钗仍旧照常去给贾政王氏请安,照常安排二房一天的事务,然探春看着她,却觉得心悸。
这样的人探春见过。
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贾珠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李纨就是这般,好似枯木死灰。
探春生生打了个寒颤:宝钗竟然变成了李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