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个雅致的名字,叫佛动心。”
温良良手中的兔毫盏咣当一声摔到案上,撞到白玉瓶后,齐刷刷滚到了茶案底下。没有塞紧的碧绿盖子砰的一声撞开,咕噜噜转了几圈啪嗒落地。狭长的茶叶立时粉碎,沈香君咦了一声,拂起双袖,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
“温良良,三日后我便离开金陵城,可跟我走?”
“碧螺春有个雅致的别名,知道么?”
温良良后脊好似吹了一道冷风,将那层粉嫩的汗珠风干之后,只留下袅袅余香。胸口剧烈的起伏,喉间干哑如同撕裂一般。
佛动心,他是何意思?难道不可能,他从来都是自负清高,一派不屑的样子,怎么可能对她用心?
温良良定了定神,掩去眸底水汽,弯腰将那些碎掉的茶叶一点一点的捡进白玉瓶中。那些茶叶仿佛那人凄白的脸,每一句都在刻薄她的后知后觉。
这个时辰,想必他已经进京了。他那样的人,那样的家世,除去和离,温良良没有旁的选择。
沈香君弯腰趴在茶案上,双手托着粉腮,青丝软软的滑到肩头,她压低了嗓音,问道,“阿芜,你为何要跟我学点茶之术?”
“那你为何一直将蒹葭阁留到现在?”温良良把白玉瓶子放回原处,走到几案前,有条不紊的取了帷帽,淡淡的白纱覆住涟涟星眸,温良良系好丝绦,转身之际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听闻京城广化寺有个空叟大师,精通分茶之术,能幻茶成形,迷惑人心。沈老板可认识此人?”
沈香君含笑的眸子陡然带了冷意,她直起身子,将挽纱拂到肩头,两人隔着那道落地蜀锦屏风,彼此不动声色的凝视对方,忽然间,齐齐笑了起来。
“竟是我小瞧了阿芜姑娘。”
“沈老板自谦了,你我并非对立,却也谈不上志同道合。我只想赚钱养家,旁的一概不会搭理。”
言语间的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这夜,温良良睡得很不安宁。
梦里的她仿佛被人推进了一片迷雾之中,她赤着脚往前走,层层荆棘刺的她遍体鳞伤,幽静的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她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忽然看到一束亮光,那人就沐浴在参差不齐的光线里。
他慵懒的斜躺在檀木软塌上,以手托腮,半边身子虚靠着软枕,头发散在肩头,白皙冷峻的脸上,夹带着一声嗤笑,他勾了勾手指,半是埋怨半是引/诱。
“我心都掏给你了,拿什么还我。”
温良良猛地一颤,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开了一半的窗户漏了些皎洁的月光进来,墙角下的虫儿兀自叫的欢畅。她趿着鞋子,走到桌前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她出了一身虚汗,冷岑岑的湿了中衣,所有人都以为,顾绍祯只是商贾之家,就连她,也险些坠了进去。若不是那日听到彭吉暗中与他议事,温良良不会下定和离的决心。
她原想着,要跟他好好相处,便是脾气古怪了一些,顾绍祯心思却是良善至诚的,自她嫁到顾府,贵重补品和药材便一日未曾断过,只要冯玉琬需要,顾绍祯都会授意彭吉送去。便是再硬的的心,也早该焐热了。
可他不行,他是丞相嫡子,他娶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沾上温家。
在宵禁的前一刻,一行人住进了京畿驿站。朱桑和朱陌指挥着下人将马车赶到后院,往下搬运行李,彭吉与人小厮对了详细之后,便赶忙上了二楼,敲开顾绍祯的房门,很是焦急的将信件放到桌上。
“公子,夫人”
顾绍祯冷眸一抬,伸手捏起信,彭吉改了口,又道。
“温姑娘果然如你所料,将所有银钱房契还了回去,藏在秘处。她们从赵家搬到城东一处宅院,姑娘她,进了采薇馆。”
顾绍祯骨节分明的手猛一用力,沉了不悦之色的面上忽然浮出一丝冷笑,“她便是这般回报我的,彭叔,看到了么,她便是这样愚不可及。”
肺腑内里的空气仿佛骤然被吸空,顾绍祯攥成拳头的手掩在唇边,剧烈的咳了两声,彭吉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公子,夫人温姑娘她,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闻言,顾绍祯短暂的愣了半晌,后又摇了摇头,“她太蠢,想不到的。彭叔,你着人打探一下沈香君底细,务必在五日之内买下采薇馆。”
彭吉应了声是,又弯下身子,修剪好烛心后,叹气道,“公子出谋献策,功劳却都揽在了苏郁身上,不仅获得了赏赐,还封了诰命。老爷眼中,只看见她生的那两个孩子,明明公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相府嫡子,眼下进了京城,竟然不能回到相府安顿。”
顾绍祯捏着额头,微微垂下眼皮,慢条斯理的饮了口暖茶,再抬眸时,光影里全然皆是志在必得的笃定。
“沉住气,我在这等一个人来,也等顾家请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