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深时,风冷似刀。
周府门前悬着的红色灯笼,被吹得四下摇曳,地上放完炮仗留下的红纸,轻轻薄薄的一层,卷成一堆浓烈,积在树下。
周廷轩拿着新帝封赏的诏书,又抬眼看着府中的门庭若市,父亲正忙于应付宾客,母亲与女眷相谈甚欢,所有景象,其乐融融。
他叹了口气,将诏书压在案上。
宋昱琮是何意思,“悯苍生,倾囊相助;系天下,旌旗起舞。”
别院发现的巨额钱银,的确为朝廷缓解颇多。
可那不是他的功劳,奏疏中,他写的清清楚楚,别院无名,户部查无踪迹。
显然,是有人不想出头,而为何选他,周廷轩百思不得其解。
新帝擢升他京畿提刑一职。
如此年纪,委实幸哉。
“公子,外头有两家媒婆上门,一家是户部侍郎的千金,还有一家是书院的独女,夫人让你过去坐坐,也好相看。”
小厮进门,满面喜气。
周廷轩将诏书封存好,起身,出门。
秋高气爽,湛蓝的天上云朵冉冉,周廷轩的衣袍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他眯起眼睛,脑中忽然想起一人。
阴雨中的街巷,那人长身玉立,居高临下的微微垂了眸,寒光一凛,便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手指握着姑娘的肩,只是挑了挑眉,便如同宣示主权一般,无人再敢上前。
是他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
定是他了!
周廷轩笑,手掌握成拳,这人,还真是乖戾的很,仿佛从不欠人人情,凡事算的清清楚楚。
那次东山之游,四方亭中,重重帘幕之下,坐的便是他吧。
周廷轩想着,温良良之所以当时没有一同下去,大约已然心定。
那样美好的人,若能同游,已是上天垂怜。
他不贪心,只那一次,足够回味良久。
“母亲中意哪家姑娘?”
他走在前,回头看了眼小厮,小厮躬身疾步跟上,低声却又兴奋的说道,“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夫人很是喜欢。
夫人赠她一个手镯,那姑娘已经戴上了。”
原是已经说定,周廷轩心下了然,又微微拎起嘴角,道,“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母亲既已定了,便是好事不久了。”
他年岁已到,本就该成亲,寻常人家的平淡,安然且又幸福,未尝不好。
....
宫中的暖阁重新修葺后,比之从前,大相径庭。
庆安帝与先皇后喜欢奢靡绮丽,宋昱琮与高贵妃崇尚典雅大方,暖阁外面是青白色的砖,屋顶用的是灰黑色的瓦片。
院中栽植了江南运来的绿植,几个内侍都是跟着高贵妃忠心不二的老人。
“皇上在何处?”
高太后带着护甲,用花剪修去旁枝,又扭头看了眼兵部尚书之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杜玉瑶。
“回母后,皇上自从病好之后,便极少宿在后宫,多数时候都在书房待着。”
“头疾可又复发过?”
高太后叹了口气,明眸朱唇,微微一凛,旁边的冯妙兮低头不语。
杜玉瑶答她,“用了谭大夫的药,皇上身子好了许多。只是,关于从前的一些人一些事,他如何都想不起来。
昨日,妾去书房为皇上送参汤,见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木头人,皇上拿着它问妾,是不是刻的是妾...”
闻言,冯妙兮忽然抬起头,诡异的笑了笑,杜玉瑶愣了一下,冯妙兮便恢复如常,依旧木讷的站着。
高太后的唇抖了抖,她额上敷了粉,却因着年龄的缘故,在如此干燥的天气里,渐渐起了一层淡淡的褶皱。
“你们两个,是他的枕边人,平时要多体贴关怀。皇上勤政爱民,也不能由着他彻夜苦熬。
玉瑶,你为后宫之主,理应做出表率。”
杜玉瑶嗯了一声,她性情活泼,居于深宫却不得不敛去女儿家的随性,她也想听从高太后的话,做一个体贴入微的皇后,故而每日亲自叮嘱小厨房,熬汤送去书房,可每每走到门口,便被侍卫拦下。
这样的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却不是一个好的夫君。
“母后,皇上心里,是不是有别的姑娘...”杜玉瑶抬起眼,见高太后眸光一闪,便知自己猜测成真,她又问,“若皇上喜欢,妾愿意主动替他...”
“不必了。”
高太后摆了摆手,院中的菊花开的各自斑斓,淡淡的菊香好似沁人心脾的药,能舒缓情绪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