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复仇哪有养崽好玩
该做的,早在一开始,我就已经全部做完了。
【现实,钟楼】
“这不可能……你,你……”
怀特感受着灵魂上撕扯般的疼痛——失去了位于另一个时空的穿越装置“星辰”,他本人寄宿在异时空躯壳里的灵魂,就像失去了风筝线的风筝。
只不过,他没有短暂的、能把他灵魂重新拉回地面的“棉线”——那是来自重要之人的牵挂,把长大的女儿当作身体容器的怀特当然不会拥有它。
这位野心勃勃,谋划了对时间挑战的副主席阁下……此时,正体会着与伊莎贝拉灵魂跳频时一模一样的疼痛。
但他无法跳跃去未来的时空。
因为他所待的地方,是钟楼。
——更准确的说,是钟楼内部唯一完全保留下的,曾经的白塔的房间——镜子房间。
这个房间向狄利斯揭示过伊莎贝拉成年的模样,如今也困住了白塔的前任主人。
“你们,一直都根据人类对时间认知的最浅显程度,来追寻掌控时间的方法。”
墨蓝色眼睛的男人推推眼镜,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这位囚禁了自己半辈子的疯子失控的表情——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什么浅显……?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以我的研究为基础……”
“你的研究?”
早已成年,杀伤力以一敌百的嘴炮嫌弃地说:“你那些‘如何把人类幼童化成合适容器’的研究?别开玩笑了。你研究出‘我’的存在,运气成分占了80……准确来说,我的帅气智慧与美貌都不是你创造出来的,你只是在我即将诞生的时间点给造物主递了几个零件。”
怀特:……
尽管很痛,但他还是被这个男人能够面不改色说出“帅气智慧与美貌”的无耻程度震惊了。
“时间与空间?神的领域?发起挑战?求求你别给脸上贴金,脸皮真的会脱水掉落的——你不过是在追求全人类都会追求的庸俗目的时——哈,永葆年轻,活力无限,我要永生巴拉巴拉巴拉……你在追求这种庸俗的玩意儿时偶尔创造出了我,然后利用我,才研究出了真正接触到时间控制领域的知识。”
嘴炮说话永远一长串不带歇,他再次推了推眼镜——补充,用中指嚣张地推了推眼镜。
“也就是说,关于时间领域的一切知识,都是靠我的脑子和我的双手研究出来的,你不过是个只会跟在我脚后捡漏吃灰的智障——所以谢邀,叔叔,不约。”
怀特:……
他对狄利斯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眼神死寂的小孩上。
……而不是这个气质轻佻,嘴贱程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东西。
故此,可怜的副主席失去了插嘴说话的机会,再次受到了狄利斯机关枪般逼逼逼的洗礼。
“时间,时间,你们这些智障总是倾向于把时间弄成单薄的一条线来衡量……”
他哼笑道:“恕我直言,所有用‘时间线’这种名词来形容时间的,都是傻逼。”
傻逼怀特:……
此时并不在场的傻逼公爵:……
因为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镜子房间,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灵魂衰弱的男人,狄利斯此言并未招来成群的观众扔香蕉皮或汽水罐。
无人阻止,这个嘴炮便继续逼逼下去:“哼,时间……要研究时间,必须要把它看成一种立体的,脱离于常规思维,一种无法被具象化的理论模型……啊,单在这里高深的真相我就不说了,以免你这个智障听不懂。我就以你能理解的模式来说吧——时间线,我们假设时间是一条线。”
“一直以来,你和所有的蠢材一样,都陷入了思维误区。改变过去,便能改变未来;穿越到过去,所作所为会影响到未来……因为时间是一条按顺序单向延长的线,对吧?”
“但你却建造了一座白塔。”
白塔的存在极为特殊。
因为,它是怀特还未开始可怕的实验,玛丽还未变为容器时,由那个神殿联盟的副主席,委托诺德院长钱德勒制造的。
而诺德院长钱德勒,却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教授狄利斯。
这位教授狄利斯,又是怀特未来会创造出的“完美人偶”。
“从我得知了‘建造白塔’的总指挥,就是我自己时……”
狄利斯敲敲太阳穴,“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我已经意识到了你们的误区。”
如果白塔的时间是一条按顺序走的线,那么,白塔起初的诞生,是必须建立在“人偶彻底脱离白塔,建造钟楼后在大陆上长大,并机缘巧合下结识钱德勒,为了咕咕进入诺德学院教书”的基础上。
但联系到其他线索,实在有太多的悖论。
“咕咕”这个暴脾气的红眼睛小女孩,是狄利斯小时候在白塔央求过怀特后,才会出现在他身边的。
建造出钟楼,那么白塔就必须变成废墟。
如果白塔必须变成废墟,就必须有个人去毁掉白塔。
而这个人是莫名穿越到玛丽身体上的咕咕。
“你看,照这样推下去……”
狄利斯摊摊手:“我们遇到了死结。”
“‘伊莎贝拉因故穿越,毁掉白塔’——一切都建立在她作出这个决定的基础上,白塔才能够诞生。当然,我当时并没有想起这件关键的事,我依旧假定是‘白塔因为地震而毁灭’。我们照着‘地震’的假定往下推。”
“但是,如果‘地震’毁掉了白塔的时空装置——红眼睛的‘咕咕’就根本不会出现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进入诺德学院,也不可能接到建造白塔的要求——不是吗?如果伊莎贝拉毁掉了白塔的时空装置,她就不会和我相遇——你也不可能在各种时间点来回穿梭——我也不可能找到伊莎贝拉。”
“也就是说,如果伊莎贝拉毁掉了白塔,白塔就不可能在最开始诞生。”
“可它诞生了。一个悖论般的存在,你和我就站在这儿对话。”
一个悖论般的现象,昭示着不可能的推理。
“所以,白塔这并不是一条线。”狄利斯怜悯地看着已经目光呆滞的怀特,“早在你当年把我挂上时钟时,它就隐隐变成了……时空之外的东西。”
假设时间是一条线。
白塔内部的时间,已经变成了这条线中,抽取出来的一条线段。
“接着,这条线段在你不停的穿越,和我作为‘星辰’装置时对时间的控制下,扭曲、塌缩、交缠、环绕……这条线段本来就隐隐剥离了整条线,又经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折腾——”
狄利斯拿过桌上的纸。怀特绝望地意识到,这是他几个小时前就镇定写完的纸。
纸上,一个由墨水绘制的,大大的“8”,是那么刺眼。
它既可以是神殿联盟的标志——沙漏;又可以代表了两座尖端相对的塔——白塔与黑塔。
它既可以用沙漏来代指时间;又可以代表——
由一条线段,连接而成的环。
“莫比乌斯环。”狄利斯把这张纸轻飘飘扔到了怀特脚下,“小学四年级学习的数学,最简短最原始的不可定向流形。”
“不可定向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当这条线段结成‘环’时——你已经不能从‘过去’‘未来’‘a点’‘b点’等方向性的判断,来理解它了。它是没有方向的。它是没有顺序的。”
“呵,如果这都理解不了,你就直接把它看成数学中那个表示无穷的‘∞’。”
人们总是说,我要发明一个时间机器,从过去穿越到未来,或从未来穿越到过去,改变巴拉巴拉巴拉……改变一大堆的事。
基于这个“时间线”的天真设想,就出现了“蝴蝶效应”“因果循环”“命中注定”等等充满宿命感的遐想。
——然而,有谁关注过,这个“时间机器”的内部,是位于哪个时间呢?
时间机器的内部一定是有‘时间’存在的,否则你怎么操作装置穿越来穿越去?
时间机器内部的时间又一定是流动的,否则血液会永恒的停止流动、氧气会停止摄入……你挂掉是分分钟的事情,更别提在时间机器里挥拳大喊“我要拯救世界”了。
于是,很多头脑简单的人,直白做出了这么一种解释。
“时间机器既然已经是时间机器了,它就是超脱时间的存在嘛!时间机器内部的时间,就是个‘超时空’!”
“……虽然简单,但头脑聪明的家伙往往会把它搞得复杂无比。啊,不过,这里的‘头脑聪明’不太恰当,我换成‘思想僵化’好了。”狄利斯叹了口气,“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关于白塔的一切——都是超越了时空,位于时间之外的东西。”
什么时间线,什么命中注定,什么过去未来——白塔内部发生的任何事,都是对外部时间无法造成影响的。
正因为白塔是独立的,所以它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点里来回穿梭。
正因为重建后的钟楼最大限度地发展了白塔的这份特殊性,狄利斯才可以不断地穿梭时间,从而找到伊莎贝拉。
就没人好奇过吗?他一个年纪还算轻的机械师,为什么“存在于传说”“引领了时代的发展”“一切机械技术的创始人”“童话册里有记录”又“从古至今,幸运的人们总能看见天空上的龙影”?
因为,把自己重新关进白塔,宅在钟楼里废寝忘食的机械师……他一直无意地在不同的时间点里来回穿梭。
不过,正是因为狄利斯一直沉浸在搜索伊莎贝拉的实验里,他才会忽视外界的变化,从而忽视了“穿越时间”的可能性。
“……把自己重新关进白塔,对我而言,实在是件困难的事。”
狄利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当年太小了,也太年轻,待在那个地方的每一晚都能让我害怕得全身发抖。”
“我要重建我最恐惧的监狱……然后待在那儿生活一辈子。这个决定让我每隔几个小时就会反胃、呕吐、精神崩溃、理智丧失。”
所以,为了让实验顺利进行,为了早日找到伊莎贝拉,狄利斯不得不对自己进行了催眠。
他首先忘记了白塔毁灭的真相。他告诉自己,那是场地震,而他顺利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的狄利斯,顺利见到了“一个摇摇欲坠,似乎还没建成的破旧钟楼”……
后面的事顺理成章。
因为害怕“伊莎贝拉位于和我不同的时间里,我这一生都没办法见到她”,狄利斯第二次催眠自己忘掉了‘死于火刑的卡斯蒂利亚公爵’。
第三次,第四次……他的记忆在自我催眠下逐渐修正为了最阳光、最积极、最能顺利投入实验的状态——最终,狄利斯在‘伊莎贝拉一定存在于这个大陆的某个角落’的信念下,开始在荒郊僻野用量子技术做定位空间点的实验。
他的本意,是找到伊莎贝拉的“位置”。
但因为钟楼原本就是个时间穿梭器,狄利斯“定位空间点”的实验,就变成了“穿越时空”的实验。
一次,两次,三次……伊莎贝拉的坐标,伊莎贝拉的时间点,那份厚厚的、容量恐怖的实验册子……
这都是狄利斯为了寻找伊莎贝拉做出的努力。
他起初的寻找无疑是疯狂且不计一切代价的——每次空间点实验后,发现自己依然在钟楼里,狄利斯就认为是实验失败,并再次投入下次实验——并忽视了外界人类的服饰变幻或朝代交替。
他这样孤僻而疯狂地生活了很久。
直到最后一场定位空间点的实验,他的身体崩溃了。
不间断的、长距离的时间跳跃……“星辰”这个时空装置,本就是以“人偶”的骨头、血液、灵魂运转的。
狄利斯大量且频率惊人的实验耗空了他身体的一切,他本人却只以为这是“废寝忘食做实验”没休息好的病根子。
再想想当年白塔里那些惨烈的实验……自己的身体有些过于脆弱,应该是白塔后遗症和作息不规律的双重影响——研究起来就浑然忘我的狄利斯很轻易地相信了这个推论。
于是,为了活着见到伊莎贝拉,他不得不停止了最后一次的“定位空间点”实验,学会健康地生活。
狄利斯也不得不放慢寻找伊莎贝拉的脚步,学会与大陆上的其他人类交流,为自己购买食物,和钟楼吵吵架。
“……最幸运的是,我最后一次的‘定位空间点’实验,真的让我来到了能与伊莎贝拉相遇的时空。”
也许是不爽于最终还是依赖点“运气”,狄利斯耸耸肩:“但我都经历了这么多烂透顶的过去……哼,一百次失败里怎么说也要有一次成功啊。”
怀特眼前一片漆黑。
既是因为在这个嘴炮高速机关枪吟唱下被气得离中风就差一点点,又是因为灵魂上灭顶的疼痛。
他被困在这栋钟楼里,无法再跳向任何时间点……等待他的注定是灭亡。
“你……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
狄利斯:“为了气你,这不是明摆着吗。”
——啊,不过。
望着镜子墙壁上的倒影,看着那个逐渐飞离伊莎贝拉身体的破碎灵魂……狄利斯愉悦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