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傍晚,空气带着清润的暖,开学季接近尾声。
顾匆匆费力将箱子拎上女寝二楼,沉重的木箱,新刷了桐油的木质铮光发亮,她站在楼梯拐角处,擦了擦额角的汗,棉麻的头巾裹住半张脸,只露出长睫掩映下的双清亮澄澈的眼睛,件半旧的长t恤洗的有些发白,将整个人从头到尾牢牢裹在衣服里,看不清丝端倪。
在这个时代,外出上学还会用木箱的人凤毛麟角,而且还是这样个年轻的姑娘,但她过份朴素到近乎寒酸的奇怪装扮,除了路上偶尔引来注意的目光,并没有像别的年轻的学弟学-妹那样得到学长学-姐们过于热情的关照。
楼梯上面传来轻快的说笑声,二楼楼梯口两个刚刚帮学-妹搬上来行礼的男生正笑着向小学-妹科普新到大学的注意事项,说起学校周围有意思味道不错的店铺,然后顺理成章留下联系方式。
几人正说笑间,顾匆匆的木箱终于提了上来,到了门口,她看了看被挡住的通道。
“请让让。”声音意外的清丽糯软,惹得众人转过头去。
待看清顾匆匆的这身装扮,挡住去路的男生微不可查蹙了蹙眉,但当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学-妹,他还是忍着没说什么,将脚上限量版球鞋收了回来,让开了通道。
顾匆匆换过只手卖力拎起箱子,继续缓缓向走廊最尽头走去。
“这谁啊?”另个男生看见了那双眼睛,忍不住问。
他的问话引来两个女生的些许不悦。
“住这里好像是我们系的吧,这打扮——啧,见不得人么?”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每年的新生报到之时都是百花争艳,也是新轮校花院花系花甚至班花的争夺战之日。
问话的男生想起少女眼睛最外圈那莹亮的婴儿蓝,有些不信:“不会吧?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女生声音带了丝不悦:“那学长不如自己去问问?”
男生脸色微微顿,笑道:“说笑了。”
这时,男生余光看见走过的顾匆匆在走廊最后间寝室门口站定,掏出了钥匙,竟是住在那里么,不由面色微变:“那什么,小学-妹,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晚上见。”
他们匆匆走下楼梯,压低了声音对视眼。
“今年扩招人已经多到这个地步了,连那个禁用的寝室也开放了?”
“嘘。”
“听说那里面有‘东西’,真的假的?”
“反正据说自从那件事后,在里面的人都住不过周就要换寝室。也不知道这个小学-妹——”
穿球鞋的男生嗤笑声:“你是不是素太久了,见到个女的就心疼,看那样能是什么好水色?还是先想想明晚怎么哄这两个吧,这可是今年咱系公认的系花竞选人,最好赶在评选榜出来前拿下,免得夜长梦多。喏,我喜欢那个白的。”
这边的顾匆匆已打开了寝室门,寝室灯明灭了下,这是个十二人间,应该才打扫过不久,但是现在并没有人住的样子。
房间很大,她站定看了看,选了个靠里的床铺,走过去放下行礼,木箱在地上声钝响,空气里是过于浓郁的空清新剂味道。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户下丛茂盛的凤仙花开得正好。
晚风吹过,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头巾跟着张开些许缝隙,露出的瓷白肌肤上尽数是零星的红点,她拉上薄围巾,将自己裹得更紧。
从小顾匆匆就知道自己的不同,她生于二零零巳蛇年,四月巳月,早上十点,巳时,巳属蛇,换句话说,是个蛇年蛇月蛇时出生的孩子,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对于蛇的天然克星凤仙花,她天生过敏,而偏偏浮城的市花却是凤仙花,取其“我独爱指甲,取其志更坚”的寓意。
九月正是凤仙花盛放的时节,打从进这座山城,顾匆匆的喷嚏就没停过,然后接着脸上从下巴开始点点起红点,为了不吓到人,她干脆用头巾从头蒙起来,但是看这遍地凤仙花的情况,估计花期结束之前,这脸时半会好不了。
她选了个上铺,将领用的被褥放下细细铺好。
上铺的位置不高,铺好了她坐下这次觉得手脚酸-软,房间里温度很低,她揉了揉勒得发疼的手指,随手解开头巾,巧克力色的头发瞬间丝绸样滚落下来,直落在腿上和床-上,被褥很软,带着新棉絮特有的蓬松。她小心把随身书包里的东西取出来,除开各种证明最下面的本子里还夹着张纸,她取出那张残旧的纸,上面的地址早已烂熟于心,但她还是再看眼,又读了次。
东江省浮城凤鸣区问琴街31号。
就在大学城后。
咫尺而已。
纤细的掌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张纸,房间的灯忽然没来由闪了下,顾匆匆转过头,房间的灯光依然如旧,她低下头,灯光又闪了下,房间里好像更冷了。顾匆匆干脆跳下床,灯下熄了,黄昏的光绰绰约约照在窗棱上,带着暧-昧不明的影,她搬过凳子,赤足踩在上面,徒手开始拧灯泡。
温热的手上凉意陡生,然后滋的声,好像什么被烤糊了,与此同时灯下亮了,灯光在她手腕上唯的件首饰上映照出迷离的光。
这是她从出生就带在手上的东西,也是她亲生父母唯留给她的东西。枚古旧纤细的阴阳环。
顾匆匆来到这里,是来找自己亲生父母的,据说她从出生就被交换,养父病重时说是因为对方想要个儿子,他们正好想要个女儿,换就换了。
没想到,她三岁的时候,养父家两个儿子陆续在后山水库淹死了,养父和养母气过之后,找到当年出生的医院,费尽周折办法找到了当年那对夫妇的住院留底,想把孩子换回来,半个月后他们回来,却绝口不再提起此事。
没有多久,养父母离婚,养父新娶了年轻的妻子,她被养父扔到了乡下的奶奶家,过了几年绝对平静安宁的生活。
纸条是养父临死前给她的,除了纸条,什么多的话也没来得及留给她,然后他那年轻的妻子迅速带着孩子拿着数钱消失无踪。
顾匆匆只记住了浮城,她高考的唯志愿便是浮城大学。
而现在,她真的堂堂正正的来了,拿着这张纸条,却生出了几分踟蹰。
房间的温度好像慢慢升高了些许,顾匆匆手心发热,她看着明亮的灯两秒,跳下凳子,将头发缓缓挽起,用根木簪固定,然后裹紧了围巾打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