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说:“很多人都说,我们是睚眦必报的动物。”
这样的动物,任何的记忆都格外深刻。
顾匆匆走到厉承泽旁边,他是趴下的。
“大仙?”
“厉总?”
“厉承泽?”
“小厉子?”
真睡了。
就是姿势不方便。
她在身上搓了搓手,将手捂热,然后伸出手,一手扣住他的头,一手捧住他下巴,想要将他头微微侧一下。
该死,头很重。
她再上前一步,这回借用了手肘和胳膊的力量终于将他的头侧了些许过来。
生得……正好看。
她愣了一瞬。先干正事。
先伸手擦了擦他的唇。
她轻声咳嗽了一下,给自己打气。
又不是没亲过,麻溜的。
然后低下头,缓缓靠近,屏住了呼吸,闻到了他身上的冷香,她心跳开始加快,然后闭上了眼睛。
终于触到了他的唇角。
微凉的雪糕一样冰凉的唇。
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她收敛心神,难道是因为和上次不太一样?
亲都亲了,做大事不拘小节。
她一咬牙,伸出丁香小~舌,触到了他的唇。
那一瞬间,顾匆匆只觉身体仿佛突然一瞬间电流涌过。
而她看不见的地方,地上的双足,已变成了鳞鳞龙尾,温柔而又小心围着她,却又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就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
她看见了一片苍茫的雪山。
顾晴娘跪在一片荒芜的松林前。
前面是一炷香,手里握着两支红蜡。
滚热的蜡油缓缓顺着红烛流下,堆积在她虎口,顺着蔓延进了手心。
也不知道她跪了多久。
松林没有动静。
“贺大仙,你再不出来,我真的要死了。”她虚弱的说,“我还不想死啊,我上有八十祖父,四十老父老母,而且尚未婚嫁,我帮你把那小蛇妖骗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而不远处,一直跟着顾晴娘的黑色身影闻言微微震了一下,然后转身踉踉跄跄离去。
松林依旧没有动静。
顾晴娘又咳嗽了两声:“贺大仙,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每日一炷香,这香还是你给的,你答应过,不能见死不救啊。贺大师,天问大师。”
一阵风吹来,她前面的香熄灭了。
然后松林雾凇落下,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你怎么会中毒?”
顾晴娘一脸叹息痛心:“我这都是好心没好报啊,看你们大战结束,那小蛇妖掉到了悬崖,我本想到底相识一场,它那些内丹蛇胆什么的浪费也就浪费了,便下去寻,没想到,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还没拿刀呢,这小蛇妖就咬了我一口。”她说着,一手去扯自己胸前的衣襟,隐隐可见红色的血洞,“喏,你看。”
青衣修士一挥手,她手上靠近脸颊的红烛熄灭了,然后他别开了头。
顾晴娘看着他,慢慢拉肩上的衣襟:“可恨这小蛇妖中了大师的毒剑,这血里也有毒,这不——”她艰难站起来,“大仙,大师,贺大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贺天问只是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剑的毒……”他神色有些复杂,带着一丝难见的恍惚。
顾晴娘道:“所谓除魔卫道,用点手段也是寻常。这点,我理解,理解。反正这小蛇妖都要死,你不杀他,落到那大师傅手里,还不活剥了。只是贺大哥,你不能误伤啊。”
贺天问道:“他……可死了?”
顾晴娘眨眨眼睛,风吹得她衣衫飘舞,她答:“死了。死的透透的。只是可惜,一死,就渐渐化为一摊血水,除了点骨头,什么也没有了。”
贺天问闭目,几乎微不可闻叹息一声,然后睁开眼睛。
“如此,也好。”
他背过身。伸手扔出一颗金丹。
“吃了它。”
顾晴娘扔掉蜡烛,一手抓~住,握在手心。
“现在吃了它。”贺天问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知道。知道。”顾晴娘雪白的脸上两个脸颊被风吹得如同红苹果,一口将手上的东西吞到肚子里,咽了口口水,“大仙上次就说了,你师父不喜欢你和我们结交,你是要飞到天上的仙,我们是地上飞的野鸭子,不同路,我懂的。”
贺天问在风雪中沉默走向松林,结~界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
然后转过身,走了。地上的红烛和香,都渐渐被雪掩埋,再无一点痕迹。
昆仑的雪,每年十月开始,渐冬渐大。
雪山的看不见底的峡谷中,顾晴娘摔倒在一个雪坑里,她的头上全是雪花,又慢慢从雪坑里爬了起来。
她的手已经青紫,上面还有蜡烛灼~烧过的伤,脸上也受了伤,但脚步仍没有停,她咳嗽一声,吐出的血带着淡淡的黑。
“真是。”她伸手揉了一团雪吃下,“真是冷死个人,有点酒就好了。”
胸口的那个胭脂伪装的红印伤口也涂开了,涂抹了衣襟上。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到了山脚下。
山下的结~界中,里面有简单的小屋,一条蛇尾逶迤在屋外,已半僵。
少女舒了口气,定了定神走进去,半人半蛇的厉承泽靠在小屋的床边,他的肩上是一道包好的伤口。
顾晴娘站定,又走了出去,在无人的地方,忽然向自己肚子砸了一拳,然后又是一拳,几口黑血吐出来,然后是一颗金色的丹~药。
“真的有效。”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裹了蜡丸果真不会化掉。”
“诶,这里破了一点。”她有些可惜,“早知道当时跟那个臭修士说话的时候,再多捏点热蜡在手里。”
然后回到屋里,她小心伸手扯厉承泽肩膀上的绷带。
“看来不听话,又乱动了。还好我吸出来点,不然你就是妖也救不回来。”她伸手拍厉承泽的头,“真是让人不省心。”
然后将上面的药粉封了上去。
从头到尾,沉睡的厉承泽什么都不知道。
顾匆匆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画面一转。
又是一个场景。
顾晴娘面色苍白站在房间,看着房中被吊起来的父母和祖父。
一个身量挺拔的中年修士站在前面,看不清面目,还有一旁是垂眸的贺天问。
“东西拿到了吗?”那个修士问她。
她强自镇定:“你先放了我家人。”
那修士向旁边的徒弟点头,一个年轻修士伸手拔剑,剑光过处,上面的人落了下来。
“你答应过,会放了他们。”
“自然。”修士月锦长袍当风,衣袂飘飘,风度翩翩,他扬手接住了内丹,手指收紧,看一旁的贺天问,“上回你说他不幸身陨,内丹消亡,我还真是可惜了好一会呢。看吧,就差这样一颗内丹了。”
贺天问垂头:“弟子无能。”
修士心情似乎很好:“无能?你可是我天资最好的弟子,你都无能,不是要小五他们去死吗?”
旁边几个弟子面色一变,刷刷跪下:“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修士抬手,让众人起身。
又转头,看手上那颗莹润的内丹:“他什么时候来接亲?”
顾晴娘道:“五天后。”
话音刚落,她的祖父突然呻~吟起来,老人的腿缓缓流出暗红的血。
顾晴娘眼泪落下来:“三天后。”
“很好。”
“天问,把他们带下去吧。”修士吩咐弟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好好准备一下,迎接这位大难不死的新晋的蛇王吧。正主还在,炼化的时候效力总会差那么一点……乐趣。”
贺天问带着顾家众人走下去,顾匆匆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任何人,她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你很聪明,也很漂亮。是个有天资的好孩子。”那修士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也看不见他的长相,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但你太喜欢说谎了。骗人,可以,骗我,是不对的。”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必须要给你点教训。让你长点记性才行。”
他转头,漫不经心向旁边一个十五六的小修士道:“小五,去把她舌头割了吧。”
难怪……
在他看到她的时候,她任由烈火缓缓焚身,什么也没有说。
在厉承泽落下悬崖的时候,顾晴娘什么也没说。
因为,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因为。
她宁肯他恨她,他离开,也不肯要他背负着危险和一生愤怒去流泪啊。
顾匆匆只觉心中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一拳。那种无助和绝望和浓郁的情绪时隔千年,也能在心中感触。
她竭力控制心神。
“匆匆!”“匆匆!”外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然后越来越大声。
顾匆匆忽然清醒,猛然睁开了眼睛,松开了他的唇,而手里还抱着的厉承泽的头咚的一声掉到了桌上。
她心慌意乱站起来,向外走得时候还绊到了什么。
慌慌张张打开房门。
顾奶奶脸色有点不好看,看着她走过来。
顾奶奶摇了摇头,手里拎着一条火红的小裤儿。
“匆匆!你现在怎么……”她压低了声音,“这些东西怎么能乱扔呢。”
顾匆匆霎时面色一红:“不是我的。”
这醒目的颜色分明是那本命年的顾二姐的,想来昨晚不顺,故意扔在这里恶心人呢。
顾奶奶蹙眉:“不是你的?”她难以置信看了一眼厉承泽的房间,“那是,你给小~泽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合一。
前尘篇可能会夹杂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