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周五的时候,叶挽秋回了趟家,刚好碰上沽宁镇一年一度的三太子复生祭礼。镇上到处都是海峡两岸的游客,旅游大巴从进镇口一直堵到中心广场。
叶挽秋坐在座位上打开车窗朝外看了看,常识告诉她,一般堵成这样的时候,那没有个把小时是根本动不了的。于是她干脆拎起背包就从大巴停留的地方下了车,沿着面前被车辆挤占得狭窄弯曲的柏油马路朝镇上走去。
从堵车的地方一路走回店铺里的距离比她预想的要远一点,不过好在还是在晚饭前赶上了。
她到家的时候,张放和宋文姣正在店铺外搭着梯子,将怀里那些坠着哪吒神号的莲花灯一个一个地挂上去。看到叶挽秋回来了,张放习惯性地想挥手,却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东西。他一抬手,那几盏花灯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被叶挽秋紧跑几步慌忙接住。
“你小心点,别等会儿自己掉下来了。”说着,叶挽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灯,目光在那句“哪吒三太子”上停滞一下,心中柔漾开一阵飞鸟出笼般的轻盈和雀跃。她快速眨眨眼,若无其事地将花灯递回去:“我先进去了。”
“好。”
此时绣铺里的一些学生们正在手绷上练习双面绣,叶芝兰刚指导完一个学生的晕针,抬头看到叶挽秋从门外走进来,笑着替她接过不算重的背包:“路上还顺利吗?”
叶挽秋端起桌上温凉的蜂蜜水一口气喝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没进镇就堵车了,我下车走回来的。”“明天就是三太子的归诞祭礼了,来这里的人确实多。”叶芝兰随口说到,又问,“怎么这次只是个周末也回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回来了。”叶挽秋摸摸脖子,迅速转移话题,“对了妈,我记得之前你有定制过一批用来做荷包的绸布吧?现在还有有吗?”
“还没做出成品来呢,都放在那儿。怎么了,你想要?”
“呃,之前答应了要给室友绣一个小玩意儿,所以就想到了这个。”
“应该还在库房,靠近门的柜子抽屉里,你自己去找找吧。”
“好。”
叶挽秋很快来到库房里找到了那些一匹匹整齐放在抽屉里的布料,犹豫不决半天后,选了其中一种有团纹暗花的白色丝锦。
选好后,她抱着丝锦噔噔噔地跑上楼,开始比量裁定荷包要用的尺寸,用剪刀将要用的部分截取下来。做完这一切后,她又从背包里取出一早就画好的绣样图案,确认无误后开始着手刺绣。
荷包的制作并不费多少时间,只要刺绣完成了,剩下的步骤就很快了。
叶挽秋回来后,除了吃饭基本没有下过楼,总算是在第二天傍晚的正式祭礼前将这个荷包做好了。
天刚擦黑,祭礼正式开始。
绣铺里的员工们早在下午的时候,就在山脚下的行宫必经之路旁布置好了临时摊位,等着叶挽秋傍晚去跟他们会和顺便换班吃饭,晚上才算正式营业。
叶芝兰在楼下叫她的时候,叶挽秋正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翻滚,伸手四处去摸正在拼命响铃的手机。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按下停止键,目光呆滞地看了看镜子里满头炸毛的自己,迅速跳起来冲进洗手间把自己打理干净。
她换上从衣柜里扒出来的一条白色长裙,把满头乱糟糟的黑发仔细梳理整齐收拢在一起,用一条红色缎带绑好,穿上鞋子跑下楼。
此时店铺里的人已经开始逐渐多了起来,叶芝兰和几个学员正忙得不可开交。叶挽秋穿过人群跑出绣铺,把自行车从巷子里推出来,站在门口朝里喊到:“妈,我先走了!”
“好。我晚点过来。”
话音刚落,叶挽秋已经骑出去老远一段距离了。
没骑多久,她就能看到不远处翠屏山上的灯火辉煌,无数的金红花灯汇聚成一条绸带似的光河,灼灼闪动着,蜿蜒流淌,从半山腰的哪吒行宫一直蔓延到脚下不远处的沽宁镇上。头顶是深厚墨蓝的团团云层,银亮的星辉躲在缝隙间明灭,浊雾掩月。
入夜后的风带着浅淡的冷意,将周围无数人身上的各种味道都吹到叶挽秋的嗅觉里,浓烈到即使她戴着口罩也有些无济于事。好不容易来到张放他们所在的临时摊位处,换了已经辛苦了一下午的两个人去吃饭。叶挽秋坐在凳子上,慢慢调整着呼吸节奏,强迫自己适应这里的气味。
那些柚子味,柠檬或山楂味,还有一些栀子花,乌梅,含笑花,薰衣草等等,混杂在一起让她有些头昏脑涨。
她看着那些烛火橙黄的灯笼,一盏一盏连接成长龙亮在头顶,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尾。各种画布悬挂在头顶交错盘绕的彩绳上,绣绘着少年神祗的神像和名号。来来往往的信徒和游客们手里都捧着一盏莲花祝祷灯,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绸带,成群结队地沿着山路朝行宫走去,热闹非凡。
有不少女孩子被绣铺摊位上的精致绣品吸引住,纷纷走过来挑选问价。叶挽秋站起来向她们一一解答各种问题,还说如果在这里没有挑选到满意的,她们还可以选择定制,所有样品的照片都在图册上。
还在她整理和记录着那些需要定制款的顾客信息的时候,无数的桔红天灯从翠屏山里升起来,摇摇晃晃地越飞越高,无规律地扩散出去,把整个漆黑朦胧的夜空点亮成一片金红星海。
不知道哪吒现在在哪儿呢?
叶挽秋仰头看着那些天灯,忽然很想见到对方。
最近在学校的几天里他们都没怎么见面,听阿君的意思是,之前封锁过的那些裂缝全都开始出现了松动,他们最近一直在忙着应对这件事。哪吒作为手握兵权的中坛元帅神,找到并且封锁那些破界之门一直都是他留在人间的主要任务。
她听到这里,有些惊讶地问:“为什么那些裂缝会出现松动啊?”
阿君沉默。
“而且,我家不也曾经出现过这种裂缝吗?为什么我家这里好像看起来还没什么事?”
阿君盯着她,欲言又止。
叶挽秋惊悚地看着她,感觉身上起了一层冷汗:“不会又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吧?”
对方长叹一声:“你这丫头还真是句句都问在点子上。”
“真跟我有关系?!”她呆愣一瞬,感觉怀里的课本都有些抱不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自己去问三太子吧。”阿君摇摇头,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但是千万别说是我跟你说的。不然到时候他要是来找我算账我可就死定了。”
说完,她一溜烟就跑了,留下叶挽秋一个人风中凌乱,连叫住她都来不及。
然而叶挽秋别说找机会问问哪吒,连见到他都困难。
想到这里,叶挽秋收回看着那些天灯的视线,握在手里的笔绕着手指转着圈,不小心飞出去掉在地面上。她诶一声,刚站起来准备去捡,嗅觉里的无数种沉闷气味突然全都消散开,只留一股冷调的清隽莲香。
一身人类少年装扮的哪吒从人群中走出来,捡起地上的笔,来到她面前递给她:“怎么一个人?”
叶挽秋怔愣一瞬,回答:“我来换张放和文姣姐的班,他们去吃晚饭。”说完,她又问,“你怎么来了?”
“虞城的事差不多了,所以就来了。”哪吒淡淡地说到。即使是敛了真身的人类伪装,他这副样貌出现在这里也实在太招摇了。叶挽秋和他还没说几句话,很快就发现周围许多人都在朝他们这里不停张望,仿佛被当成什么展览品在围观一样。
她看一圈周围的人,最后又看向哪吒,提议:“你要不,弄个什么东西遮一下脸?”虽然哪吒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那些人的目光,但是叶挽秋却有些微妙的不舒服,好像被别人觊觎了最宝贵的珍藏。
听完她的话后,哪吒抬起头看着她,无比自然地伸手勾下她脸上的口罩给自己戴上,只留一双漆黑锐利的凤眼在外面。叶挽秋摸摸被他手指擦过的地方,有点冷:“你拿我戴过的干嘛?这种一次性口罩我包里还有的是。”
“就这样吧。”他说。
正说着,已经吃完晚饭的张放和宋文姣说说笑笑地就过来了,看到叶挽秋旁边多出来的一个人,不由得一愣:“诶,叶子,这位是?”
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是能看到对方有双生得极美的眼睛,不看喉咙以下的话,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个眼神凌厉冷淡的女孩子。
“噢,那个。”叶挽秋站起来,向哪吒介绍到,“他们就是我刚刚说过的张放和宋文姣,是在我们店铺里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员工了。”说着,她又看了看哪吒,“这位是……呃,是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