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挽秋想得一样,妲己从牧野逃走后,果然来到了离朝歌不远的鹿台。只是让她有点惊讶的是,明明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鹿台已经被哪吒在失控状态下毁了近一半,可如今的鹿台看起来依旧富丽堂皇,气势恢宏。
看来这几年里,鹿台又被重建起来了,而且还奢贵得更胜从前。
有钱有势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叶挽秋在鹿台祭场外找了一圈,始终没有看到妲己的身影。这里还有不少留守的士兵以及宫人,她不想引来麻烦,所以一直都在低调潜行。只是面对着整个宽阔又复杂的鹿台宫殿,叶挽秋真的有种说不定找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找到的郁闷感觉。
与此同时,她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妲己要躲到这里来?
难道鹿台是她的复活出生点?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地想浸泡在这浓厚的金钱气息里,死得璀璨又甜美?
不过结合刚刚她被划破相就能当场爆发的表现来看,最后一条猜测还挺有说服力的。
这么想着,叶挽秋决定离开祭场周围,转而深/入到面前的庞大宫殿群里。比起外面因为空气更为流通,所以相对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人类气味,宫殿里就要略微浓郁一些。
她还记得妲己身上的气味是极为勾人且甜腻的香子兰,按常理来说,这种气味应该相当明显才对,因为它不同于任何人类的味道。然而叶挽秋在宫殿里找了好一阵,依旧没有发现这种气味的踪迹。
“她该不会已经跑了吧?”叶挽秋喃喃着,忽然听到身后的廊桥下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紧接着是许多器皿混乱着掉落的声音。
她迅速跑到廊桥边,轻盈越过木栏跳下地面,拦住面前被吓得已经面色苍白的宫女:“你看到什么了?在哪儿?”
“妖……妖……在吃……”宫女害怕得一阵结巴,完全来不及去在意对方是怎么进到鹿台里的,只能伸出颤抖不已的手,只着身后那条幽深的走道。叶挽秋朝她所指的方向望一眼,放开她:“你走吧,离这儿越远越好。”
听了她的话后,宫女立刻跌跌撞撞地朝出口跑去。
周围已经有驻守士兵在靠近的声音,叶挽秋握紧雪焰,闪身躲进那条走道的阴影里。这里的能见度和外面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仅剩的薄弱光线都被两侧陡立的灰黑色石头墙壁隔绝来,越往里走,越是阴冷得让人头皮发麻。
混天绫绕缠在叶挽秋的臂弯间,绸尾拖曳在地上,成了这里唯一的温暖色彩。渐渐的,浓烈到刺鼻的香灰味开始在空气里不断蔓延,间或夹杂着些许被压制得不太明显的香子兰味道。
看来自己找对地方了。
叶挽秋轻一点地来到城墙顶,顺着空气里的气味来源找到了正在吞吃人类精魂的妲己,还有同样身负剑伤的纣王。她看起来相当狂躁,哪怕周围已经堆满了人类的尸体,可她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断从那间住着宫人的矮房里拖拽出更多的活人。
那些被吸干了精魂的人类全都形容枯槁,像一具具被风干的僵尸那样恐怖,身躯皱缩得不成样子,皮肤上爬满了密集的紫青斑块,头发稀疏而花白,深陷的眼窝中央空无一物。
再次吞食完面前这几个人的精魂后,妲己终于化为人形,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上自己的脸。指尖下的皮肤不再是以往那样的光滑一片,被刀刃划伤的剧痛以及伤痕都是那么明显。
“啊啊啊——!”她痛苦地嘶喊着,扫荡开的妖力将周围的地面震开一条条深黑的裂缝,“我的脸!还不够,这点人怎么够!我要鹿台所有的人,朝歌的人,天下的人!我的脸不能毁,啊——!”
“不会的,爱妃的脸不会坏的。”纣王费力地来到妲己身边,黏稠的血水跟着他的动作一路流淌抹开在地上。他抱紧已经快要崩溃的妲己,像是在发誓那样地对她说到:“这里的人不够就去其他地方。再不够,你还有寡人,寡人把命给你,你一定能好的。”
“没用的,没用的……”妲己哭喊着,脸上因为得到人类精魂滋养而稍稍有所好转的伤口再次溃烂开。
果然深情暴君和祸国妖妃什么的,只有在虚拟的电视剧里看着才感人。一旦放到现实里,叶挽秋真是完全感动不起来,只觉得报应不爽,血债血偿。
她站在墙头,看着地面上的一人一妖,清了清嗓子说到:“唉我说,要不我在另一边也给娘娘您来一刀,这样看起来对称些。再不然的话,我的刺绣手艺还算值得一观,相信一定会给您缝得很漂亮的。”
“是你!”妲己转头看着她,幽绿的眼瞳里凶光毕露。
“不然还能是谁啊。”叶挽秋耸耸肩,“您看您是想在脸上绣个招财进宝呢,还是想绣个鸿运当头,都可以啊。”
“既然你毁了我的脸,那我就要扒了你的皮!”
妲己怒吼着,速度极快地朝叶挽秋扑咬过来,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忽然被一层云雾般半透明的艳烈红纱裹截住。漆黑的尖甲从妲己指端生长出来,猛地撕划在混天绫上,不但没有损伤到它分毫,自己反而还被纱缎上的金红神光灼伤。
叶挽秋握住混天绫的末端猛地一收,红绸立刻卷荡开,灵活如蛇地朝妲己追袭而去,在空气里擦出无数道绯色残影。她跃身轻踏在混天绫上,顺着红纱的延伸方向一路朝前,如履平地。雪焰在她手中紧握着,锋芒化刃,招招凌厉致命地朝妲己逼去。
在接拦住叶挽秋直刺而来的攻击后,妲己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忌混天绫的封锁,一下子被捆了个五花大绑地摔在地上。纤薄柔韧的绫缎死死桎梏住她,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袭雪白衣衫的叶挽秋好整以暇地从半空中降落下来,一步步靠近自己。
那条金纹灼艳的红绫无限延伸着绕旋在她周围,映开万层赤霞不断浮涌波澜着,深红如一个血腥的噩梦。
叶挽秋抬起手,接住缓缓垂落在自己掌心的绸尾绕在手上猛地收紧:“这混天绫可是绑服过那东海龙太子的灵器,你这波输得一点也不亏。”
说着,她抬起雪焰,深黑的刀身上冷光流璨,眼看就要朝妲己脖颈间割去,后背脊梁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软软地刺了一下。
叶挽秋转头,看到一身血污的纣王正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他的贴身佩剑直指着她。要不是有身上那层晶石化保护着,她估计自己能被对方刚刚的力道捅成个当场去世的对穿。
看着叶挽秋居然毫发无损地转过身来,纣王怔愣一下,瞳孔因为恐惧和难以置信而皱缩起来,想要挥剑再次砍向她的时候,却被叶挽秋用雪焰拦截住,手腕一挑掀倒在地。
“寡人……知道你是姬发派来的。”纣王倒卧在地上,浑身新新旧旧的血渍,像是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目光却仍旧落在妲己身上,“你把寡人的首级带回去便可,放了她。”
妲己闻言,满目惊愕地看着他,神色复杂而空洞,像是第一次才见到这个男人似的。
这什么惊天动地的血腥爱情故事。
叶挽秋表情变幻莫测地盯了他们俩一会儿,忽然感觉自己就是电视剧里那些超级大反派,正在血虐鞭打可怜的男女主。
原来这就是当反派的感受吗?
啧,怪爽的。
“为什么……”妲己颤抖着,所有的情绪都化开成一种浓郁的迷茫,“我只是在利用你。我只是需要很多很多的人作为食物,所以我才故意接近你,你为什么要……为什么……”
“寡人知道你是妖,寡人还知道,你在找一个能绝对忠诚的灵魂。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维持这副你喜欢的样貌,不用再辛苦劳累地去到处换皮。”纣王凄然一笑,眼里的光却开始逐渐暗淡下去,“其实,只要你开口,寡人什么都会给的。只要你开口……”
他低喃着,沉睡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大王?”妲己嘶哑着嗓音叫他一声,终于意识到,原来她找了这么久的东西,一个绝对忠诚的灵魂,其实就是面前这个已经气绝的人类。
同族妖灵都说,人类之心最不可信,薄情又多变,身躯脆弱得比纸还不如,只有灵魂还算美味。所以不管纣王如何讨好,她始终认为,人类的话是不可信的。
“不——!不是这样的,你醒过来——!”妲己尖叫着拼命挣扎,却只能被混天绫越捆越紧,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那双血丝尽现的幽绿双眼里,也第一次有了泪光。
“你醒过来!这都是骗我的!骗我的——!”
“别叫了。”叶挽秋皱着眉尖,略有不忍地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纣王,“他已经死了,听不到你的话了。”
妲己呆呆地望着他,僵硬半晌后,忽然转头恶狠狠地剜着叶挽秋:“要杀就杀!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在同情我吗?!”
“我的同情心可没你想的那么泛滥。”叶挽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何况与你们做过的那许多事,害过的无数人类比起来,我并不觉得你们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妲己嘴角淌血地冷笑着,眼中的凶狠看起来相当摇摇欲坠,神采枯绝。她视线下移,看着叶挽秋手中的雪焰,又回头看向一旁死去的纣王,忽然转身朝叶挽秋拼尽全力地冲过来。
混天绫及时拖凝住她的动作,却让她刚好撞在雪焰的刀刃上。一阵细微的皮肉破裂声后,青色的妖血立刻从妲己脖颈间失控地迸溅开,整个人也随之跌落在地,被黑发凌散遮掩着的眼瞳轻闪几瞬,最后彻底暗淡了下去。
妖的恢复能力都很强,只有毁掉他们的妖骨才算真正杀死一只妖。
叶挽秋静默着注视她一会儿,刚准备动手斩断妲己的妖骨,却听到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阵惊怵到恐怖的轰隆声。
此时的天空已经愈发低垂,深黑到不见一丝光的云层不断卷旋涡动着,好像马上就要崩落下来和地面融为一体,万事万物都被掩埋进这样一片仿佛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里。
浊云盘旋的中央,渐渐开始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成型着分化而出,揭露出背后的一点猩红,像一只怪物的眼睛似地生长在云海之间,色彩浓烈到诡异。
也是在这时,叶挽秋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光。
从那道裂缝开始,天空在逐渐变得明亮,却不是如往常那样的蔚蓝高远,而是一种极为不详的深红色。有无数陨石从裂缝背后冲坠出来,缠绕着黑色的云霭砸向地面,落入山林,沉没进海。
属于苍星纪年的时代已经正式结束,灭世开始了。
叶挽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莫名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好像见过无数次了似的。
在梦里。
她冷汗津津地摇晃一下,伸手撤回混天绫,看到妲己的躯体上忽然爬满了无数发亮的裂纹,紧接着就这么完全毁灭在了她的眼前,连一丝尘埃都不曾留下。
灭世从人间开始,很快扩散到其余五界。大批大批的生灵在这场灭世中被淘汰,被毁灭,被毫不留情地剥夺掉继续生存的权利,沦为一片虚无。
叶挽秋慌忙收起雪焰,想要腾空飞往哪吒所在的牧野。然而放眼望去,她看到的只有山河倒错,大地崩裂着,露出深处滚烫发红的深渊之境。日月混乱着交错闪烁在头顶,星辰解体成无数发亮的尘埃,雾蒙蒙地洒下来。有许多庞大的山体在轰鸣着死去,也有许多陡峭的崖壁在不断生长。
她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完完全全被困死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