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划星阁北阁楼的门,大片虚淡朦胧的星辉光线立刻铺开在眼前。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甚至连那卷看了一半就随手搁在桌上的竹简书都没变过,依旧还停留在她当时看的地方。好像她随时都会回来,坐在桌边,继续拿起它看完。
桌面是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瓶中依旧插着一束雪白芬芳的梨花,像是刚从树上剪下来摆放在这里的。
叶挽秋看着眼前的房间陈设,忽然有种自己好像只是刚刚出了趟门就回来的错觉。
虽然以她的时间线来说,要这么讲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
她握紧哪吒的手,愧疚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这里,空了多久?”
他长睫开阖几瞬,被暗淡的光丝半遮着侧脸,从眼神到声音都是灰的:“六十七年。”
虽然对于仙神的漫长寿命来说,这点时间不过是须臾片刻,根本不值一提。可当她不在的时候,永生不灭就完全成了诅咒,年年岁岁也都是煎熬。
叶挽秋一瞬间惊愕在原地,思维在有片刻里完全是空白的,只能愣愣地望着对方。直到哪吒将她搂进怀里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伸手环住他的腰,一遍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他的手很冷,带着寒冬里冷雾冰花的温度,从叶挽秋的颈线一直滑落到后背的蝴蝶骨,开口说话时,声线有些克制不住的虚浮颤抖:“我一直在等你,一直等。始祖当年就和我说过,你与人间息息相关。所以我想过很多次,是不是因为当年人间起了纷乱,你才会消失不见。”
说到这里,他轻轻摩挲在叶挽秋后背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清浅冰凉的吻贴在她的颈侧:“是不是只要我把他们都杀光,你就不会消失了。”
“他……他们?”叶挽秋有点被他的话吓到,下意识地想起那些在浔陵城内被全部杀死的妖魔,旋即抱紧对方,“不要去想那些了,哪吒。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不要去想那些。”
“那你会一直在这里么?”
这个问题把叶挽秋问得一时答不上话。她知道哪吒想要的不过是一句“我会”,可她也再清楚不过,她不会。
往后的千年漫长时光中,她做不到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更无法轻易许下承诺。她怕自己一次次的承诺,换来的却只是哪吒一次次的失望。
她当然知道只要自己全盘托出,哪吒一定会不计代价地为她找到永远留下来的办法。可她害怕的也正是这样,历史既定的轨迹谁也无法更改,她想要守着哪吒,更想要守着三千年后的未来。
最终,叶挽秋埋头在他颈间,亲昵地蹭着他的鬓角:“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
他搂着怀里的人,低眉望着她,指腹来回抹过她的脸:“只是你没有办法,对么?你没办法答应我,更没办法承诺你会永远陪着我。因为你知道你做不到。”
少年逆着光的面容依旧漂亮,却蒙着一层让人心悸的阴霾。模糊的光影钝化了他容颜里的惊艳感,反而将那些隐忍压制在神色间的锐利与怒火尽数突现出来。
“哪吒……”
“你做得到么?”
“哪吒,我真的没有想过要离开……”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步步紧逼,手指捏住她的下颌掐着她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咬牙控制着自己已经几近失控的怒气和焦躁不安,“永远留下来,能答应我么?”
叶挽秋呆愣地望着他,感觉哪吒此刻的情绪似乎已经被逼上绝路,只有一线理智还在摇摇欲坠地维持着。
她实在太了解哪吒,也知道他的镇定自持从来不是封固到可以任意挑衅的死寂雪原。那层森严冷冰下面存活着的是无数灼人的烈焰,所有触犯到他底线的生灵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现在离整层冰塌,只有她一句话的距离。
“我,我想过……”
“可是你知道你不能。”哪吒冷冷地替她说完,脸上所有的愠怒,失望,还有真挚到脆弱的期待全都消失了,只剩一片令人畏惧的面无表情。
“哪吒……”她话未说完,就被肩膀上传来的凉意弄得惊呼出声。
“也是。”他漠然地撕扯着叶挽秋的衣衫,本就纤薄的布料在他手上还不如一团云雾,轻一用力就尽数崩裂开,露出遮掩下的白净肌肤,“本来人间的纷乱就不是你造成的,也不是你想要的。所以,我其实也不该怪你的,对不对?”
叶挽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动作,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肌肤被扯开遮掩显露出来,森森冷意从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叫嚣着蹿腾起来,激得她开始有些克制不住地轻颤。
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被哪吒这种类似精神分裂一样完全相悖的言行给吓得发抖。
她想去拥抱对方,却被他钳制住双手,推按在一旁的宽大软榻上。想要张嘴说话,又被他俯身欺压上来,报复性地封住嘴,被迫接受着那些宣泄似地咬弄和完全与温柔沾不上边的亲吻。
带着体温的衣衫被哪吒一寸寸撕扯下来,凌乱松散地堆积在她纤细的腰间,像一捧新下的雪,纯白无辜。
他眼瞳漆黑,透不出半寸光亮。明明是暗沉到了极致,却比金色的时候更像是要燃烧起来,身上的冷调莲花香也浓烈异常,汹涌到近乎暴虐地涌进叶挽秋的嗅觉,遏断她本就失了节奏的呼吸。
以往能在无数生灵的繁杂气味里将她轻易保护下来,让她无比安心和依赖的味道,此刻却成了她即将溺死的元凶。
寒冷无处不在地挟制住她,让叶挽秋感觉头脑愈发昏沉,五感之内的一切都是虚浮到抓不住的无数泡沫,还没落到实处就再次破灭飞走。
冰凉而带着薄茧的指腹贴在她形状优美的锁骨上磨蹭,轻轻勾住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料的绳结,却没立即有解开它,只隔着衣物贴着她的腰线徘徊着。
哪吒从她颈间抬起头,领口同样敞乱着,黑发垂娓滑落,绕叠在叶挽秋只剩了一层薄薄里衣的腰腹间,似乎是终于找回一丝清明,俯首用鼻尖碰下她的,哑声道:“嫁给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千年万年我都守你,护你,终生只要你一人。”
“从小就没人敢碰我,甚至连靠近都不曾有过。
偏你不同。”
“你是我在人间的开始。
也是过去。”
“所以我的现在,还有未来,也只能是你。”
他轻触上叶挽秋被咬弄得嫣红艳烈的唇瓣,眼神有种快要溃散开的虚无,却偏偏专注得可怕,清晰无比地烙印着她的模样,嗓音低缓到接近引诱:“嫁给我,好不好?”
“嫁给我。”
也许那一纸婚书和一场仪式,确实不能改变她依旧会受人间纷乱影响的事实,但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能证明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属于他的。
细碎的吻落在肩头和脖颈处,叶挽秋被思维里两个声嘶力竭的争论声折磨得快发疯。她揪住哪吒凌乱的衣衫,用力到几乎骨节发白,明明满心都是想着愿意,却始终开不了口。无数种复杂的情绪翻滚撕扯在胸腔里,涌上喉头,泛出浓厚的苦涩,逼得她眼角沁出泪水。
好,我们成婚。
她在心里这么回答了一千次,一万次。
然而开口后,嘶哑着嗓音说出来的却是:“我一定会。可是,再等等好不好,哪吒。”
被叫了名字的少年陡然停下所有动作,支起身体望着她,眼神凝固到压迫:“要多久?”
他注视着叶挽秋,片刻得不到回答后,轻笑一声,声音沁骨的冷:“你也不知道。”
说完,哪吒忽然站起身来,将刚刚被扯乱的衣衫整理好,从神情到眼底里都是一层刺人无比的嘲讽,虚张声势地遮掩着已经快要崩溃的落寞:“跟我成婚就让你这么痛苦和为难么?!”
“不是,不是这样。”叶挽秋慌乱地从软榻上起身,长发披散着,只来得及将外衫堪堪拢一下,紧抓着哪吒的手,“哪吒,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不能是现在,我们都再等一等。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嫁给你。我承诺,我保证,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哪吒……”
她说着,到最后已经被逼成无法克制的哭腔,抱着哪吒哭到连话都说不清楚,指尖刮蹭过他衣服上的绣纹,眼尾被泪水浸得绯红。
哪吒面色凛冽地垂眸望着她,衣衫半解的少女犹带泪痕,看着有种说不出的邪念。他移开视线,只沉默着听她胡乱地哭诉,最终在她断断续续地说出“我爱你”的时候,整个人轻微颤抖一下,伸手搂住她的腰:“别哭了。”
静默良久后,他最终叹息到:“我会等你,不管多久,只要你说的是真的。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办法,不管是她还是哪吒,都承受不起打乱历史的后果。更何况,三千年后还有她的母亲和许多朋友在,她没有办法去放手一搏。
等了一会儿,哪吒松开叶挽秋,替她将衣服重新穿好,系好腰带,眼睫垂着,不去看她,只问:“还是不能说么?”
“我……”
“那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你是愿意嫁给我的。”
“是真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叶挽秋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裳,滚落而出的泪水尽数洒在哪吒手上,烫得过分。
“我知道了。”他说着,伸手替她将眼泪抹去,“我还有事,得先去军营,你先歇着吧,蔚黎古神他们应该过会儿回来。”
叶挽秋本能地想挽留他,却又想起他确实一直都很忙,这次浔陵的事结束,他也得去向天帝述职,没法久留。
“那,那你不要生气了。”她牵起哪吒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偏头轻轻吻过他的掌心,“不要生气。”
哪吒目光晦暗地看了她几秒,不带情绪地嗯一声,抽回手:“先走了。”
叶挽秋看着他很快消失在门口,那件之前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还散乱在软榻上,红艳得像一滩半凝固的血。
他还是在生气。这简直不用费力气去猜,从他的态度就能感觉看出来。
叶挽秋颓然地坐回塌上,将那件披风抱在怀里,迷茫地盯着地上的银灰蓝光斑。
他们在一起两百多年,几乎就没有吵过架,哪吒更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就算有时候确实意见不和,也只是短短地争执几句便过,而且退让的一方通常都是哪吒,所以他方才那样的敷衍和冷淡才让叶挽秋格外难过。
可说到底,也是自己先伤了他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