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森鸥外都会恨,恨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随着心意打开那扇紧闭的门。
那个在门外慢慢靠着门蹲下、抱着膝蜷缩着哭泣的女孩子,那一刻内心是有多无助?
信子死去的那一天,下起了金色的雨。
一头红发的女子身穿略显陈旧的黑色和服,撑着猩红的唐伞,穿过横滨的大街小巷,似乎毫无目的,只单纯的在□□,又仿佛是在寻找着某人留下过的痕迹。
燥热的空气中飘荡着雨水的清新。
那场雨下了足足一月,沁入横滨的每一寸土地,尾崎红叶依然觉得那场雨还没有停,犹如浸染了她的灵魂。
可笑的是,付出代价最惨重的,不是罪有应得的彭格列,也不是主动发起战争的横滨,而是她早已当成自己亲生女儿的人——
一个,以一己之力担起战争所有责任和生命重量的女孩子。
尾崎红叶一想到那天那一幕,整个心脏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她踏遍整个横滨,却怎么也找不到信子生前的一丝痕迹,仿佛这个城市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她不想再探究信子最后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信子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被战争牵连的无辜者死而复生的,那是异能特务科一直在做的事。
她只想让自己不继续遗忘,就像其他人一样,逐渐被未知的存在抹去了关于信子的记忆。
“信子呢?”
“信子是谁?”
“......”
尾崎红叶唯独不想这样。
如果连信子身边的人都忘记了她,那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了吧。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港口黑手党的大楼。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信子留下痕迹比较不那么微弱的地方,就是这里。
就在如愿以偿重归首领之位的森鸥外那里。
尾崎红叶推门而入。
正看到短短数月,已两鬓如霜的中年男人将手里的相片翻面扣在桌上,面上挂着沉稳的笑容。
“红叶君?”
疑惑而又意外的语气。
尾崎红叶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
她知道这个痛失所爱的男人从未放弃让信子复活的任何可能。但森鸥外表现得再悔恨,再痛苦,她也不同情他。
她只觉得信子可怜。
逼死信子的罪魁祸首,表面上是彭格列的那份横滨市民民意调查问卷,实际上,就是森鸥外,最最了解信子的命脉在哪的森鸥外。
森鸥外非要等到悲剧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才会后悔当初没有给自己和信子留一点余地。只要死的那个人还不是信子,森鸥外就永远不会反省,不会知道他试探的举动曾把信子逼到离悬崖有多近。
甚至那一次帮信子顺利铲除弱点,事后信子的顺从和听话,都让森鸥外一时有些隐晦的得意。
却没想到最后一次这么做,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和太宰治很相似的,矢花信子一直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留恋,之所以苦苦支撑着活下去,全然是因为真的舍不得离开深爱她的人。
她怕自己的死去,会让身边的人难过。
但作为父亲,或许在森鸥外眼里,花信风是他的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信子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港口黑手党首领继承人,他教导她、养育她、保护她,甚至为她铲除一切不利于她成长的弱点,也都是因为爱。
不过他忽视了一个事实,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作为血脉相连的亲人,信子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养父下杀手,反而造成了他的有恃无恐,总认为事情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信子的惶恐他感觉不到,信子的呐喊他听不到,信子的眼泪他视而不见,正如他所说,她的一切都是他塑造的。
难道森鸥外不爱花信风?
不是的。
只是他并不清楚,他从未征求过信子意愿的、自以为的爱,他的这种爱,真的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死。
“别再做这些无用的事了。”尾崎红叶垂眸叹息,“D伯爵说过,是信子自己不愿意再来到这个世上。”
信子一定对他们都很失望。
就算森鸥外侥幸祭献成功了,她也不愿意重新回到这个背叛了她的城市。
这么想着,尾崎红叶失落的语气中又带了些刻骨的自嘲和讥讽,挑明那些自欺欺人的事:
“你以前为了横滨牺牲了信子,如今却想为了信子牺牲横滨......”
森鸥外沉默着,直到尾崎红叶离开,仍一言不发。
他何尝不知道对方说的虽然难听,但确实是实话。
他只是不愿接受那个事实。
世界上和他最亲密的那个人死了......
那个他亲手养大的、会狡黠地笑着、叫他鸥外爸爸的小女孩死了!
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刎而死。
森鸥外身体向后靠着椅背,仰头看白到刺眼的天花板,怔了好一会儿,才以手掩面,眼角微微酸涩,自言自语道:
“信子......”
“我的小信子......”
“好像,真的被我弄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