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日百里坞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可程家大院的上空,却仿佛罩着一片阴沉雾气。
正堂里,程肃正襟危坐,看似沉得住气,却屡屡低声问一旁的程远:“去看看你司马世伯回来没有。”
程远连连答应,对着客座歉意一笑,迅速跑下去。
宋瑛的丈夫和婆婆跪在门边,战战兢兢。
客座上的宋灵琪仿佛他们不存在,放下茶盏,直接看向程肃:“程世伯,我和阿毅已经等了两盏茶,我们两家的家事,何一定要司马世伯参与?”
程肃道:“的确与你司马世伯无甚牵连,只是他恰好来访百里坞,出了这等大事,若不让他知晓,岂非怠慢了他?”
宋灵琪微微颔首:“那便依了程世伯的意思,我等先行商讨,随后将结果告知司马世伯。”
下首的宋毅也跟着道:“不错,司马世伯出世避俗,捡要紧的告诉他即可。”
程肃面上一僵,“犬子程修和灵璧也没有回来,两家的家事,少了他们可不妥。”
话音刚落,便听见下人来报:“家主,二公子和灵璧公子回来了,还……”
程肃皱眉:“还怎么样?”
下人看了看宋灵琪,似是有些忌惮,却还是往下说了:“还带回了宋家小爷和那个妖人。”
“……”程肃脸色微微一变。他请司马纪前来,是为了帮他出谋划策,并借司马纪的面子镇压宋家。可司马纪一早便去游山玩水,探寻百里坞的灵气,至今未归。倒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人,先一步回来了。
而且,他临时推出去做替罪羊的无名小卒,居然没有被孳生娘娘带走?
见他模样如此,宋毅悄悄向宋灵琪道:“他和我们说,阿扬心情不好,和沧海一境的几个人去了山里游逛。灵璧哥和程修怕他们迷路,便也去寻……此时安然返回,他看上去却有些失望,太蹊跷了。”
宋灵琪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些说辞,原就是敷衍我们的,你还信了。”
随即,宋灵琪朗声道:“既然两家人齐了,快请进来,进入正题吧。”
程肃脸上阴沉不定,无言地挥挥手。
鹿时清一行人便被领了进来,宋扬的脸上已经多了一块红肿,和脸上带伤的叶子鸣站在一处,仿佛双生子。
他见着宋瑛的丈夫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人踢翻在地,跟着就是拳头猛砸。宋瑛的婆婆见了,哭喊着求他停手。
宋灵琪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叫了停。宋灵璧这才拉着宋扬落座,并旁若无人地招呼鹿时清等人也坐下。
程修径直走到程肃身边。程肃见鹿时清须尾俱全,宋扬等人生龙活虎,便压低声音问程修:“到底怎么回事?孳生娘娘呢?”
程修不知从何说起,为难道:“这……说来话长,容我随后再向父亲细讲。”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哪有功夫细讲。宋扬翘着二郎腿,有意大声道:“长姐你不知道,程伯伯对我们特别热情,我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宾至如归。”
进来的几个人面色不善,宋扬又是话里有话。程肃待要置若罔闻,又恐怕失了底气,便耐着性子点头,“哪里,哪里。”
“程伯伯说得对,哪里是宾至如归。我在梅花洲犯了错,也不过是挨我哥一顿捶。在百里坞,程伯伯直接将我们迷晕,扔到孳生娘娘庙,让那个女鬼来发落我们。”宋扬拉过叶子鸣,夸张地指着他二人的脸,“看看这伤,都是拜她所赐。”
程肃勃然变色,宋灵琪和宋毅也面面相觑,看向程肃:“程世伯,此事当真?”
宋灵璧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只可惜我这做哥哥的煞风景,跑去搭救,平白辜负了程世伯的一番美意。”
程肃面上挂不住了,“阿扬砸了孳生娘娘的神像,犯下众怒。我此举,只是想让他见识见识孳生娘娘的威严,并非认真害他。”
宋灵琪点头,沉静地看着他:“如此说来,程世伯先前是在拿谎言搪塞我们。”
程肃避开她的目光,“灵琪,世伯也是怕你们担心。”
宋灵琪扯了下嘴角,缓缓起身,“程世伯,程宋两家是世交。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向百里坞出货给的是最低价,进货给的是最高价,就连舍妹冤死在这里,我都静心以待,不愿伤了和气。可您的举动,实在令我寒心。”
屋内鸦雀无声,待程肃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辈逼得哑口无言。
宋扬愤愤道:“长姐这就寒心了?你要是知道程家和孳生娘娘那个女鬼暗中勾结,又该怎么样呢?”
宋灵琪微微眯眼,宋毅也站了起来,对宋扬沉声道:“阿扬,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程肃冷笑道:“不错,阿扬,你可不能随意污蔑人。孳生娘娘是本地神灵,不是女鬼。况且我一个凡人,如何与她勾结?”
对方不但不脸红,反而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宋扬怒道:“你……”
程肃淡淡道:“程家问心无愧,我可以和孳生娘娘对质。”
场面一时冷凝,宋扬只有一面之词,却无法将孳生娘娘喊来,宋灵璧表情严峻起来,示意他别再说了。再看程修,低头站在程肃身后,完全没有在林子里发誓做家主的神采。
程肃有恃无恐,朗声道:“阿瑛的死的确遗憾,可她未免太娇气。这百里坞的女人,有谁小产一次就想不开的?本地风俗如此,谁也没奈何。”
宋瑛的婆婆大着胆子道:“家主说得对,咱们百里坞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天下的男人,又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得变变?”
宋瑛的丈夫也想说什么,可是瞧见宋扬杀气腾腾地站起来,便脖子一缩,躲在了宋瑛婆婆后面,不吭声了。
程肃摆摆手:“大家也莫要争了,阿瑛是自尽,罪不在旁人,更不在孳生娘娘。我不追究阿扬砸庙,你们宋家也别再难为阿瑛的婆家,将死者厚葬了,就此作罢如何?”
他在百里坞称王称霸惯了,这番话也是说得颇有威严,仿佛一锤定音。
宋灵琪就算在生意场上奔波多年,也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对程家人怒目而视。
这时,沉默许久的鹿时清也站了起来,轻声道:“程家主一定要见到孳生娘娘,才肯说实话,对吗?”
程肃本想用一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打发这个无名小卒,可想了想,还是冷冷地道:“本家主说的句句实话,若你不服,便唤孳生娘娘显灵相见。”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鹿时清叹了口气,“那,如你所愿吧。”
他一抬袖子,一团红雾从里面窜出来,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女人的模样。
她身穿红色衣裙,肩上盖着霞帔,红唇白面,眉眼妖邪。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愣住了,程肃张口结舌,半晌,磕磕绊绊地道:“孳……孳生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