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柳泉和杨天绍在地上扭打翻滚,手脚并用,拳拳到肉。杨天绍那一帮弟子们想去帮忙,却被柳溪招来的弟子拦下,纷纷开打,一时间乌烟瘴气。药草、丹砂、木料、书籍撒了一地。
宋扬想跑出去找师辈过来镇压,却被柳溪拉住。他把宋扬推到桌子后面,叮嘱门口观望的鹿时清站远些,但不要告状。待鹿时清答应后,他便从里面将门插起来,一应动静全都隔绝在内。
鹿时清趴在门缝里看,宋扬着急地拉着柳溪柳泉,似是在劝解。可杨天绍没来由的一拳就落在他脸上,宋扬终于忍不住,将杨天绍一脚踹翻,便跟着加入了战局。
忽然,他感到怪怪的。
低头一瞧,姚一成不知何时过来了,猫着腰,蹲在门槛边往门缝里看。
鹿时清赶紧退开,心虚道:“姚峰主,你……你来了。”
姚一成站起来,指着大门纳罕道,“出了这般大事,你怎么不去通报我?”
鹿时清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姚一成,“此事是因为宋扬而起,宋扬先前无意得罪了一些弟子,那些弟子又眼红沧海一境对宋扬太好,今天跑过来找他的麻烦。我觉得,如果此时姚峰主出面,他们一定觉得你是在帮宋扬,对宋扬的偏见会更重。现在有人替宋扬出头,是好事,第一是让对方明白宋扬没那么好欺负,第二能让宋扬找回一些信心。所以……我才没声张。”
姚一成托着下巴想想,“有道理,那就这样吧。”
他又蹲下去趴门缝了。
鹿时清:“……”
还真是随心所欲啊。
他也继续围观,本以为看就够了。可姚一成还不时推他,“你看看,那个弟子脸上青得,跟个大花脸似的。”“嚯,这一拳打得猛,我看着都疼。”“我的药草!这帮孩子打就打,别祸害东西啊。”
这哪像峰主,完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市井之徒。
鹿时清既要忍着进去拉架的冲动,又要给姚一成捧场,心有点累。
不过,这场混战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姚一成看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问询:“抱璞?你在此处作何?”
姚一成浑身一震,鹿时清心道不好。
二人齐齐回头,只见丁海晏带着几个弟子站在身后,皱眉望着他们。
姚一成支支吾吾:“师尊……您老人家过来,为何不知会一声,弟子……好去接您啊。”
“我有几句话,交代完便走,没必要兴师动众。”丁海晏说罢,向鹿时清看去。上次见面闹得很不愉快,鹿时清不自觉地往姚一成身后躲,可丁海晏早已看见他,眯眼道:“又是你。”
鹿时清低着头出来,招呼道:“丁峰主,你……你好。”他盯着丁海晏日日不离手的警悟尺。上回那一下,虽没打在身上,却让他心有余悸。
而丁海晏说话时,会习惯性地将警悟尺放在手心轻敲,在无形中给对方威压。此时他又作出这个举动,问鹿时清:“你不是沧海一境的弟子,缘何跟着他们一起来修习?嗯?”
姚一成都忍不住悬着一口气,鹿时清小心地解释道:“我是过来……”
“咚——”
丹房中传出巨响,把他底气不足的话打断,似乎是炉鼎被推翻了。
丁海晏眉心皱起,扬起警悟尺指着大门,问他二人:“丹房中何事吵嚷?”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鹿时清被拦在门口,不许进入,急得团团转。丹房中则是一片狼藉,
所有弟子都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丁海晏满脸阴云地坐在丹房正前方的讲桌前,用警悟尺敲了两下桌子,“如此说来,你们到沧海一境,是学打架斗殴,拉帮结派来了!接下来辟谷三日,不得有误!”
弟子们才刚来沧海一境数月,并不曾学习辟谷之法。贸然断食,身体绝对吃不消。
柳泉抬起头:“回丁太师伯祖,是杨天绍那瘪犊子先动的手!”
杨天绍的脸上青了一大块,辩驳道:“丁太师伯祖,是柳泉先骂我的。”
“你不欺负宋扬,我能骂你么?”柳泉瞪眼。
杨天绍冷笑:“那是我和宋扬的事,与你何干。”
柳泉待要再说什么,柳溪拉住他,对丁海晏道:“无论如何,斗殴滋事不合沧海一境的规矩。是我们的错,请太师伯祖一并责罚。”
丁海晏冷笑一声,尺子指向其他人:“总算出来个顶天立地的,你们倒只会一味推脱。”他又看向姚一成,“还有你,你身为长辈,不但不制止,反而站在外面看热闹,成何体统!”
丹房中鸦雀无声。
姚一成垂着头道:“刚才,那个谁……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也认为,总是插手弟子们的私事不合适。”
“你是峰主,倒要别人教你做事?”丁海晏怒极反笑,“这种荒谬之言,是谁说的?”
“回师尊,没……没谁。”姚一成觉得不能出卖鹿时清。
姚一成和青崖君一般,也是不惯撒谎的人,吞吞吐吐破绽很重。
丁海晏拿警悟尺猛敲桌子,“你当我年纪大了,好糊弄?”
众人吓了一跳,鹿时清跑到门口道:“这话,是我说的。”
丁海晏见着他,缓缓起身,“又是你。”
鹿时清瞧见警悟尺上的穗子晃动,不由捏了把汗,小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能不能不要……”
“不能。”丁海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猛然闪身到门前,阴沉地盯着他,“有什么话好好说……又是这一句,你再说一遍试试?”
鹿时清幡然醒悟。
上次就是如此激怒了丁海晏,看来丁海晏是真的痛恨这句话。可好巧不巧,这句话偏偏是他的惯用语,劝架的时候常用。
生怕丁海晏出手,他赶紧改正:“不不,我不说了。”
饶是如此,丁海晏也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插手弟子们的私事不合适?你说的?你凭什么指摘峰主的作为?好大的能耐,沧海一境的掌门给你做,如何?”
整个沧海一境,只有丁海晏敢这么嚣张地拿那个位子说事。
在场的人谁也不能接,谁也不敢接。
却有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地时将鹿时清向后一拉,稳稳站在他和丁海晏中间。
“星……”鹿时清的脸被几丝微凉的白发拂过,差点脱口而出,连忙捂住嘴。
顾星逢没有回头看他,冲丁海晏拱手道:“若师伯祖容许,掌门之位可以让给他。”
他一向稳重内敛,这话却说得没有分寸。弟子们惊讶不已,纷纷思索掌门是怎么了。
丁海晏更是勃然大怒,“恒明,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鹿时清扯了扯顾星逢的袖子,顾星逢无动于衷,淡淡道,“不知丹房一事,师伯祖要如何处置?”
“所有人辟谷三日,以为责罚,你不同意?”
“不同意。”
丁海晏冷冷道:“那你要如何?”
“先问根由,化解恩怨,再据罪过轻重分开责罚。若不问青红皂白,一概而
论,才是掌门或峰主所为……”顾星逢顿了顿,“我做不到,不如将掌门之位交出。”
“你说什么!”丁海晏攥紧了警悟尺。顾星逢一副冷冽之色,亦是迫人。
鹿时清赶紧道:“其实丁峰主也有道理,他的办法简单,效率高。可顾掌门的提议,虽然实施起来麻烦,却更加公允,你们都没错啊。”
丁海晏顿时拿警悟尺指向他,“闭嘴,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尺尖再近少许,就要碰着鹿时清的脸。顾星逢眸色一凉,只听呯的一声响,警悟尺从丁海晏的手中飞出。
待众人反应过来,警悟尺已经插在门前的柱子上,入木三寸。
丁海晏后退一步,又惊又怒地质问顾星逢:“恒明,你要欺师灭祖不成!”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顾星逢这是要对丁海晏动手么?
待反应过来,姚一成小跑过来,着急地道:“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一早处置,也不会让师尊和恒明来解决。”
鹿时清小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乱出主意的。星……顾掌门,你千万别冲动啊。”
弟子们纷纷叩首:“请掌门师尊息怒。”
不知是谁的话凑了效。
银色光华从顾星逢的掌心消隐,他冲丁海晏躬身道:“救人心切,师伯祖勿怪。”
不过瞬间的工夫,他身上气势全无,又回到那个缄默平和的样子。
丁海晏愣了愣,姚一成恍然道:“我懂了,方才师尊要伤这个年轻人,你是为了救他才这样的啊。”
“我……”丁海晏怒视鹿时清,他方才不过是随手拿警悟尺指他一下,指不得么?
他顾星逢,至于紧张成这样?
丁海晏蓦然想起,黑衣人来犯的那晚,顾星逢同样如此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