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看似简单,却如千钧之重,猝不及防地被鹿时清扔了出来。
顾星逢本就暗涌的心潮,蓦然激起巨浪。
他顿时站起来,不留神牵动胸前伤处,险些跌倒。鹿时清连忙放开他的手臂,改为搀扶。
水榭中央的桌案上,幽幽亮着一颗明珠,孱弱的荧光扑在两人脸上。鹿时清没有催促他,只是轻声说道:“小心啊。”
鹿时清想得很简单,说不说是他的事,喜不喜欢是顾星逢的事。但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告诉对方也不是错。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说?
顾星逢平素紧抿的嘴唇,此时微微开启,然而气息却是凝滞的。
鹿时清心肠通透,不会骗人,尽管还有荣枯泉这等重要的事,却仍是迫不及待赶回来问他这一句,可见是肺腑之言。
豆大的雨点连番砸在水面,凉风袭来,顾星逢睫毛微颤,脸上病态的赤红晕染开去,边缘隐隐透出淡而红润的色泽。
——鹿时清说喜欢他,他竟是在瞬间的窒息之后,才感到高兴和难为情。
顾星逢非常清楚鹿时清此刻有多着急,但……
鹿时清有些沉不住气了,小心地问:“星星,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从小到大,顾星逢都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偏偏这么重要的事,顾星逢却迟迟没有给他答案。
顾星逢摇头,道:“不,我……只是羡慕你。”
鹿时清微微睁大眼睛,心中满是困惑。顾星逢终于开了口,却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他说喜欢顾星逢,顾星逢却说羡慕他?
他正要问这话是何意,忽然水榭外的波纹动荡,荷花荷叶一发摇晃起来,岸边拍出破碎的水浪。远处,遍山的梅树也在抖动,由下往上,一片碧色震荡在雨夜中,明显不是被风吹的。
仿佛地下有一股力量,在撼动天镜峰。
鹿时清和顾星逢俱是一愣,循着这股力量的来处,鹿时清蓦然回身,惊疑地望向天镜峰后山。
“荣枯泉。”鹿时清脱口而出。
他记得,最初接下掌门之位时,他偶有懈怠,没有及时赶往荣枯泉,致使泉池外草木凋残,一片枯黄。注入灵力后,方才枯木回春,重返碧翠。
今日因顾星逢出了事,迟了两个时辰而已,居然会出现这等异状!
“师叔,恒明。”
“师叔祖,掌门师兄。”
随着两声疾呼,司马澜和姚捧珠御剑匆匆赶来。鹿时清撤去暖月台外的结界,让他二人落在水榭上。
与此同时,顾星逢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从鹿时清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鹿时清只觉怀中一空,仿佛失去了半个世界,他愣愣地看向顾星逢,顾星逢张了张嘴,但来人已经步入水榭,他垂下眼睑,终究什么都没说。
姚捧珠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案上,担忧道:“师叔祖,我去找我爹拿了丹药送来,这满山的异状……不要紧吧?”
鹿时清回过神,想到事态或许严重,脸色不由凝重几分。
司马澜看见鹿时清的表情变化,又见顾星逢一片沉默,便笑着道,“恒明伤重,怎么站起来了,快坐回去休养,我给你拿丹药吃。师侄也也无需担忧,你师叔祖修为过人,会护着沧海一境的。”
这话说给三个人听,本是为了调和气氛,并不十分认真。
顾星逢却蓦然沉声道:“不。”
姚捧珠诧异:“掌门师兄,这药能助你恢复灵力,早些痊愈,为何不吃。”
鹿时清揣测,顾星逢一定不喜欢他,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和感谢而已。刚才还是他唐突了,这一来,顾星逢必然和他生疏。他想劝顾星逢吃药,都不好开口了。
下一刻,袖子一沉。
鹿时清连忙抬起头,顾星逢竟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斩钉截铁道:“你别去。”
姚捧珠和司马澜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鹿时清却明白了,面具底下原本的满脸失落慢慢淡去。但顾星逢依然作了补充,不止说给他一人听,“你可以保护沧海一境,但你更要保护自己。”
这一来,司马澜也懂了。他冲着鹿时清一拱手,“师叔抱歉,方才是我失言。若沧海一境有难,弟子们必当全力以赴,这不是师叔一个人的义务。”
姚捧珠也赶紧道:“是啊师叔祖,还有我们。只是,这天镜峰发生了何事?”
地心传出的震颤愈发大了,再看盛夏的树林,竟被抖落半山残叶。
姚捧珠道:“我爹听闻师叔祖归来,非要来看视。可我师祖知道后也要来看,我爹见他心绪不稳,正在劝慰,稍后他二人一起前来。若天镜峰的异状着实惊险,不若等大家到齐后,一起想办法。”
司马澜点头道:“鹿师叔,丁师伯到底心系沧海一境的安危,不会在大事上犯糊涂。”
鹿时清一向宽厚,尤其对他的师兄丁海晏,更是百依百顺。如此大事,他必然会和丁海晏一同商量。可鹿时清却断然否决:“不可以。”
二人一愣,鹿时清咬牙扒下顾星逢的手,“我一人处理此事,你们谁都不能去。”
顾星逢的手虽放开了,却向鹿时清靠近一步,使得他二人并肩而立。顾星逢想也不想地道:“我去。”
鹿时清反手一个禁咒扔在了顾星逢身上,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银光淡淡罩在顾星逢身上,他顿时动弹不得,软软地向后倒。鹿时清小心地扶住他,唤司马澜:“无殊。”
待司马澜快步走过来,他便将顾星逢托给司马澜,语速略快地吩咐:“帮我照顾他吃药,请让他……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