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是携着穿透光阴的力道。
几十年前,顾星逢还被放养在海楼峰时,曾被裴戾当众踢断一根肋骨。那时一人从天而降,便是用这种口吻喝止的。
此时这人就在眼前。但如今他没有躯壳,只能以魂魄的状态现身。
彼岸花影疏疏密密,参差不齐,映着当中发色浅淡,通身雪白的影子,虚幻得犹如一场昳丽的梦。
但毫无疑问,这正是死了三年,且魂魄不知所踪的鹿时清。
裴戾揉揉眼,再揉揉眼,最后看向顾星逢,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顾星逢目不斜视,只点了下头,便走到鹿时清身侧。
二人并肩而立,投在繁花上的影子一深一浅。
裴戾喃喃道:“所以顾星逢,你刚才亲的是……”
胭脂鬼扶住额头,“我刚才提醒你了,可是你不理会我啊。你说他们天造地设,还要高人永远留着魂魄……这都是你说的,唉……”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师尊!”裴戾全盘否认,说着便想要上前触碰鹿时清,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鹿时清被炼魂许久,虽被另一抹残魂护着,没有真正受损。但毕竟刚刚复苏,行动难免迟钝。方才赶来拦住裴戾,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
此时来不及躲闪,眼见着裴戾就要碰到他,却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揽在他的腰间,见他轻轻推向身后。
鹿时清抬起眼,恰好顾星逢微微回头,睫毛轻颤的侧脸映入他的视野。
世间仿佛静谧下来。
顾星逢本就不是油嘴滑舌的人,此时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唯一的本能,便是牢牢将他护在身后。
裴戾满怀期许却扑了个空,心头怒起。“顾星逢,方才你趁人之危,对我师尊做了那样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得寸进尺了!”
胭脂鬼在一旁插话道:“我说裴戾,高人本来也不知道魂魄就是你师尊,还一度想放弃。是你自己上赶着往人家怀里塞,还冷嘲热讽,非要高人和魂魄更进一步。如今,你反而恶人先告状?”
对这个毫不过分的指控,裴戾只是冷笑,“那是我不明状况。既然他一度想放弃,却为何后来又做出那些举动来?分明是他后来发现魂魄就是我师尊,才去干那龌龊事。”
说话间,裴戾发现顾星逢居然又有了小动作。他垂着眼睑,表面不动声色,却将鹿时清的手极为小心的握住。
更让他大受刺激的,是鹿时清勾起嘴角,也给了顾星逢一个微笑。然后顾星逢似有所感,也看向鹿时清,向来紧抿的嘴角,浮出一丝上扬的弧度。
这和谐的一幕,让裴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中,则是胭脂鬼掷地有声的驳斥:“这便龌龊了?你方才说的话,不知有多难听,高人都不跟你计较。原先我瞧你还有几分样子,如今看来,心胸狭窄,胡搅蛮缠,一点师尊的体统都没有!”
“难听?”裴戾气噎于胸,竟是怒极反笑:“我不过是说两句,可顾星逢却是实打实的做了!你怎么不说他难看?还跟我说体统,你也不问问顾星逢轻薄他师祖,又是哪门子的体统!”
“轻薄”二字传入顾星逢的耳中,让顾星逢脸色一变。
他知道裴戾是何等品性,平素也懒得与其置气。可如今裴戾用上“轻薄”这个词,是将鹿时清当成什么了?
顾星逢正待开口,却感到鹿时清拍了拍他的手,身侧传出一声沉静的话语,“怀虚,别这么说。”
裴戾愤愤不平,根本不听:“师尊!你刚醒来,可别被他蒙蔽了,他方才可是对你
……”
鹿时清摇了摇头,“星星所为,我全都知道。”
裴戾浑身一震,半晌才道:“……你都知道?”
“白团团拼尽全部修为,将残魂化为封印,护住我的魂魄。因此我在炉鼎中遭受千锤百炼,依然完好无损。”鹿时清叹了口气,脸上流过几许伤感,“只有星星的触碰能解开这道封印,如今,团团已经魂飞魄散了。”
对于白团团的用意,裴戾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咬牙切齿地道:“这畜生死不足惜!居然想出这种阴损的招数,毁师尊的清白!”
胭脂鬼站在一旁,听到“清白”二字时,蓦然想起当年在百里坞初遇鹿时清时的种种,感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团团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他为我付出一切,你不许在我面前侮辱他。”鹿时清很不满意裴戾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顿了顿,方才缓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深知星星是最可靠的人选。只有星星找到我,我才能化险为夷。何况……”
裴戾听出来了,全是因为当年那一剑!
白团团那个畜生目睹他当年所为,对他十分不信任。但畜生终究是畜生,哪里知道人心都会变,在他知道错怪鹿时清以后,已经悔不当初了。如今只想好好补偿当年的过失,哪里还会对鹿时清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