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戾对司马纪全无好感,脸色一黑,“他怎么来了?我去看看。”
司马纪虽是司马澜的父亲,但他早已为常松涛所用,此时前来,不得不防。
鹿时清再一想,司马澜一向有分寸,其为人也颇为正直。他二人行色神秘,必然也是有不可告人的事要商量。
眼下,万妖王留下的结界十分邪门,只有沧海一境的修士方可自由出入。对其他人而言却如壁垒,走到山门处,再也无法往前半分。这些流民,尚且只能在沧海一境弟子的指引下,于山间自如往来,更何况沾染了长生界气息的司马澜?
鹿时清敢担保,若非有这道结界挡着,司马澜恐怕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带进来。
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司马澜如此心急?
鹿时清冷静下来,对裴戾道:“怀虚,我和你一起,我们谁都不要惊扰。”
裴戾微微皱眉:“为何如此谨慎,这司马纪在沧海一境不过是过街老鼠。”
鹿时清叹息:“为你司马师弟留几分薄面,他那般仓促,分明是不想被人发现。”
裴戾只好从命,将酒坛往沈骁怀中一塞,就要和鹿时清动身,却听空中遥遥传来一声清斥:“你给我站住!”
众人一惊。
原本在亭中专心应付丁海晏的顾星逢,也往云端看去。
但见浑身素白的姚捧珠,持剑直冲司马纪,身后两个贴身女弟子目瞪口呆。司马纪不慌不忙立在原地,司马澜却是面色凝重,挡在她二人中间。
裴戾摊手:“师尊,你倒是好心,可现在用不上了。”
沈骁询问:“太师祖,如今怎么办?”
鹿时清心里犯起嘀咕,这个架……似是不太好劝。
往日他最喜欢劝架,但凡沧海一境的弟子们发生口角或是拳脚,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笑眯眯地拦下来,让他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到底是掌门,就算风评再差,那些弟子们也不敢不听他的话,轻轻松松便可化解一场干戈。
若是偶尔遇到脾气倔的弟子,任凭如何劝说,也不肯握手言和,鹿时清便会强令他二人拉起手。如此站上半日,小孩子害臊,也就差不多服软了。
后来鹿时清甚至还留下一条规矩,发生口角的弟子需拉手站在日月同生柱下,以儆效尤。这责罚虽令人啼笑皆非,但着实有效,沧海一境许多年风平浪静——直到被宋扬和叶子鸣打破。
待他死后,魂魄穿越到那一个新奇世界,当了扶贫的基层人员,也没少和人讲道理,化解邻里纠纷。但那是因为他是知识分子,人们服气,才愿意听他长篇大论。
此时却不同,对方是刚没了父亲的姚捧珠和狼子野心的司马纪。
说到底,其中恩怨,还是因为红尘界这场浩劫。
鹿时清叹了口气,倘若世间风平浪静,人人安居乐业,哪有这些纷扰?
可再一想,就连他偶然闯入的那个“现实世界”都有那么多穷人需要帮扶,这世上还有哪里不存在烦恼?
没有纷扰,没有烦恼。
鹿时清想,那种程度,恐怕只有极乐二字可以形容了。
他心里忽然一动,极乐?
极乐卷轴。
……这卷轴究竟是什么用途,为什么称之为极乐卷轴?
但眼下不是思量这个的时候,顾星逢和丁海晏已经走出亭外,丁海晏皱眉道:“珠儿,成何体统,快停手。”
姚捧珠往日对这个师祖恭敬有加,此刻却仿佛对他的喝止充耳不闻,剑身一转,绕开司马澜,
再次刺向司马纪。
鹿时清慌忙足尖一点,越入空中,恰好听见司马纪对着姚捧珠的冷嘲热讽:“被常掌门看上,是你的福气,你还敢对我动手?”
姚捧珠恨得咬牙切齿,“你与常松涛同流合污,我爹的死,有你一笔账!师叔你让开!别逼我对你动手!”
司马澜牢牢挡在她面前,低声道:“师侄,抱歉……他是我父亲。”
姚捧珠气笑了,这次直接将剑锋指向司马澜:“你的父亲是父亲,我的就不是了?我爹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话音未落,一道深蓝人影闪过,鹿时清两根手指捏住剑锋,“珠儿,你冷静。”
顷刻间,姚捧珠只觉手中剑重如千钧,纹丝不动,急道:“师叔祖,怎么连你也……”
鹿时清缓缓收手,剑柄一点点离开姚捧珠的手。
姚捧珠已经是当世高手,在他手下竟没有挣扎的余地,眼睁睁看着鹿时清拿到她的剑,将剑锋调转。
司马澜只当他是要责罚姚捧珠,忙道:“师叔勿怪,珠儿不是故意冲撞你的。”
鹿时清只是手中握剑,目视姚捧珠:“珠儿可否冷静?”
姚捧珠咬了下唇,“师叔祖若要责罚,尽管来,但你要拦我报仇,我不服。”
鹿时清奇道:“谁说我要责罚你?”
此时顾星逢也飞上云端,滞在鹿时清身侧,看着姚捧珠道:“他从不罚人,你清楚。”
然后抬手,手指点在将鹿时清手中的剑锋,将其向一旁移开了些。
鹿时清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情急之下夺了剑,竟一直将剑锋对着姚捧珠。被一个师辈拿剑相向,难怪姚捧珠和司马澜会那般紧张。
虽平日里对这些弟子们慈眉善目,但他毕竟是大乘期高手,人人忌惮。
……除了顾星逢。
就算顾星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不会怕他。换而言之,就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顾星逢也不会嫌弃他。
他就是有这种自信。
也许是顾星逢站在身旁,鹿时清心里忽然就踏实了,也不再顾虑对方愿不愿意听他说三道四了。
他对姚捧珠温声道:“我没打算责罚你,我只想为你讨个公道。”
姚捧珠怔怔道:“真的?”
鹿时清点头:“只要你听话。”
这些弟子们无论有多高的身份和名望,在他眼中,终究只是个孩子。因此他对谁说话,都带了三分哄的意味。
姚捧珠也明白这个道理,平素也只是迁就长辈,由着他这般口吻。但此时也许是因为司马纪格外可恨,也许是因为埋怨司马澜是非不分,姚捧珠听见鹿时清这句轻哄,竟是眼睛一红,“好……我听师叔祖的。”
“你是个好孩子。”鹿时清微微一叹,将剑放到她手中,拍拍她的肩,“走,我们下去细说。”
司马纪似是有恃无恐,方才鹿时清劝解姚捧珠,他只是孤高地站在一旁,冷眼相对。此时见鹿时清的言语,一声冷笑,“细说?求之不得。”
司马澜却蓦然脸色苍白,“父亲!”
“若还当我是你父亲,就别忤逆我。”司马纪说罢,俯冲而下。
因山下有流民,容易引起骚动,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落在亭中。偌大的山亭立时显得逼仄,丁海晏不悦地站起来,“恒明,你怎么把人带进来了?”
顾星逢淡淡道:“师伯问话已毕,何不离去?”
说话时,他一只手拉着鹿时清,二人站在亭中央,俨然东道主的模样。
丁海晏眉间生
出戾气来,“凭什么?”
鹿时清握紧顾星逢的手,“师兄已被我逐出师门。”
丁海晏正待怒气腾腾地反驳,司马纪突然发出一声笑,走到他身侧站定,直视鹿时清。“青崖君是丁掌门的师弟,要逐,也是他逐你,你将丁掌门逐出师门,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