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贼,一刀岂非太便宜了你!我要慢慢折磨你。”姚捧珠毫无惧色,提剑就
刺,“俯云已经带着孩子们走了,我根本没打算活着!”
姚捧珠几乎用上了所有残存的灵力,丝丝缕缕的光华注入手中残剑。剑身寒芒矍
铄,仿佛刚从烈火中锻造出炉。
“这一剑,是我爹的!”姚捧珠喝罢,举剑刺下。
常松涛本能想躲,可顾星逢已经将一道灵力,束缚在他身上。他避无可避,左肋
登时出现一个血洞。
常松涛眉间闪过痛楚,却还能忍。可这一股锥心疼痛还未消停,他的右肋便细细
密密出现许多血洞,“这些,是流霜峰战死弟子的!”
姚捧珠的动作一下一下,又快又准,手势几乎出现残影。一剑方起,一剑又落。
“这些,是玉关峰战死弟子的!”
“还有,海楼峰战死弟子的!”
“丹阙峰,战死弟子的!”
……
鹿时清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表情无悲无喜。
此番红尘界死去的人千千万万,区区一个常松涛根本抵消不了什么。充其量,
只能让情绪激动的姚捧珠发泄一下罢了。
“好啊好啊,杀了他,杀了他给无殊报仇。”司马纪坐在礁石上狂笑不止,边说
边撩起海水往常松涛身上泼,“打死你!你骗我,宋家没了,程家没了,哈哈哈哈司
马家也没了!”
姚捧珠身上也被打湿了,但此时此刻,她根本顾不上理会疯疯癫癫的司马纪,
埋头将常松涛刺得奄奄一息后,终于支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垂下眼,睨着浑身是血,瘫倒在海水中,宛如烂泥一般的常松涛。
“这一剑,是司马师叔。”
常松涛的双目失了神采,连续不断的剑刺几乎让他对痛觉麻木。可此刻这一剑
落下时,常松涛脸上竟露出了惊恐,本已扩散的瞳孔也迅速凝聚。
——剑锋刺入了他的心房。
姚捧珠一直将他刺了个对穿,几乎连剑柄都没入皮肉,“长生界的人原来也有
心啊,可惜白长了。”
常松涛咽气前听见这一句,眼珠艰难地动了动,“你……你吃饭……会不会难
过……”
姚捧珠皱眉:“你说什么?”
常松涛的最后一句既轻且含糊,她没有听清楚,顾星逢和鹿时清同样没有。待
他们走上前查看,人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姚捧珠根本不在乎一个死去的奸人说了什么,她冷哼一声,把剑抽出来,“死
的太快了。”
她有些脱力,身子晃了晃,鹿时清扶住她,“珠儿,你还好么?”
“谢师叔祖,我不过是在海中泡了半晌。”姚捧珠稳住身形,扯了下嘴
角,“比起死去的人,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鹿时清实在笑不出来,顾星逢也一时无话。天已经亮了,可天气阴沉,不见日出,海浪声都显得沉闷起来。
只有司马纪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海谷中,他跑过来,不停踢打着常松涛的尸体。
姚捧珠疲倦地看他一眼,一摇一晃地走到礁石边,将被打湿成一团的白灰小心翼翼地
搓起来,扯下一块裙摆包着,放进最贴身的衣服里。
鹿时清摸了摸脸,面具触手微凉。因顾星逢担心他被长生界发现,方才戴上之
后,便不再让他取下。
而今长生界大军压境,就更不能摘。鹿时清喃喃道:“星星,常松涛方才似乎
说了吃饭,是我听错了么?”
顾星逢道:“我也听见了。”
鹿时清望着他:“他们杀了红尘界无数生灵,却用吃饭这种说辞来应付珠儿,
太奇怪了。”
顾星逢回想往昔种种,眸色越来越沉,“也许对他们来说,红尘界只是……”
话到一半,地面忽然剧烈地震起来。
姚捧珠险些栽到海中,忙拄着剑站稳,唤道:“掌门师兄,师叔祖,怎么回
事?”
无需任何人回答,西方天际骤起的白光刺痛所有人的眼。
顾星逢沉声道:“长生界的人来了。”
鹿时清心里狠狠揪起来。长生界后续人马进入红尘界之后,第一个盯上的居然
是沧海一境。难道他们已经知道白霄的行踪了?
鹿时清又觉得不应该,连日来这么大动静都不见白霄现身,显而易见他不在这
里。长生界若是为了白霄和极乐卷轴的下落,犯不着跑到沧海一境白费力气。
那,长生界又是为何而来?
鹿时清望向地上的常松涛等人,几具尸体正肉眼可见地化为白灰。无论长生界
那些人是何目的,他们见到同类被杀,必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此,鹿时清一把拽起顾星逢,严肃道:“星星,我决定了。”
顾星逢微微一愣,本能地握住他的手,“什么?”
顾星逢的掌心温凉适中,鹿时清用指尖贪恋地蹭了蹭,方才道,“我曾经思考
过,我既然是长生界某位大人物的遗孤,应该身份尊贵,享受到很多好处才对。如今
却流落到红尘界,靠我师尊隐姓埋名得以长大。所以,我的父母肯定是在长生界失了
势,他们的孩子也被人四处追杀。所以……”
“所以你要自投罗网,转移长生界那些人的注意?”顾星逢的目光蓦然冷却。
鹿时清干笑一声,“星星真聪明。”
他想到的,顾星逢早已想到,当下断然拒绝:“不可能。”
鹿时清急了,抽出手,指着天镜峰的方向,隔着浩浩烟波,那里已不见了日月
同生柱。“星星,我们谁都不能白白的死。我为了救你而死,算是死得其所。而你也
要振作起来,带着沧海一境抵抗到最后一刻,让长生界见识一下红尘界人的热血!”
此处没有别人,仅剩下姚捧珠一人。但她听了这话,立时迈出一步,“对,我就是死,也要再拉一个
垫背的,让他们尽管来。”
掉进水窝里挣扎的司马纪还在笑,“哈哈好好好,跟宋家和程家一样,全死全
死!”
脚下震感变得有序,地面的隆隆声愈发临近。
顾星逢没有多言,深深地望着鹿时清,“记着你的话。”
鹿时清抱着必死决心,重重点头,“自然。”
他正要摘下面具,顾星逢却仍是拦住:“别摘。”
“为何?”鹿时清疑惑,“面具会掩饰我的气息,他们恐怕认不出。”
顾星逢目光掠过海面,“那夜在此处,我第一眼就看出是你。”
他不提则已,鹿时清也回想起来。前几十年他一直戴着面具,唯独那一夜被裴
戾摘掉。他的庐山真面目让跟了他多年的裴戾都格外震惊,顾星逢却没有认错。
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出于好奇,鹿时清还是顺着问:“你怎么看出来
的?”
顾星逢语气放轻,“还记不记得,流霜峰后山花海中,你去救我?”
这都是极少想起来的陈年旧事,如今旧事重提,鹿时清忽然脸上发烫,垂下眼
睑道,“你指的是,你中了瘴气的那次?”
顾星逢点头。
“难道说……”鹿时清好像想明白了。那天,顾星逢在神志不清之时,忽然揭开
他的面具强吻了他的嘴。
顾星逢再次点头,“那时我虽未看全你的样子,但记住了……你的嘴。”
下一刻,细长的手指抚上了面具。
眉心咒痕红如朱砂,整张脸上,仅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露在外面。顾星逢喃喃
道,“至少此刻先别摘,这上面……有太多过往。”
似是错觉,仿佛有若有若无的暖意隔着面具传来。
顾星逢难得提出什么要求,鹿时清心里一颤,“好,我依了星星。”
危机将至,三人反而镇定下来。鹿时清与顾星逢的手牢牢牵着,只是静静站在
那里,却好似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然而现实和他们想象的宏大场面天差地别。方才分明看见半空里降下密密麻麻
的白衣人,但白光闪过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仅有三个人。
和先前的常松涛等人不同,这三人身穿白衣,鹤发童颜,双手负在身后,俱是
一副严苛肃穆之态。
鹿时清深吸一口气,放开顾星逢的手,将手按在面具上。
一旦摘下,他迷雾般的身世应该可以水落石出。那时他再将常松涛等人的死大
包大揽,极力保住顾星逢和姚捧珠。这一来,他的最后一桩心愿,也算了结了。
但他马上就发现,面具死死地贴在他脸上,居然摘不掉。
心里蓦然生出奇异的情绪,鹿时清立时望向顾星逢,顾星逢却避开他的目光,
向前走出一步。
“星星!”他拉住顾星逢的手,顾星逢不闪不避,却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反手回握。
再看面前的几个白衣人,正在意味深长地与顾星逢对望。
姚捧珠在一旁喝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拔出你们的剑!”
说话间,她招起自己的佩剑,另一只手拿着司马澜的残剑,摆出决斗的阵仗,
一脸倦容却也气势逼人。
可三个白衣人面无波动,只有靠后站立的那个袖子一震,立马从袖下扬起一道
气浪,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姚捧珠便被带进了海中。
鹿时清一愣,忙回望海面,见姚捧珠毫发无损,正踏着剑越出海平面,便放下
心来。可下一刻,四周的海水突然翻出,围在姚捧珠四周,阻住她的去路。
姚捧珠脸上怒容乍现,抬手就打,四周水墙则是纹丝不动。
鹿时清本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却不料变故突来。他正待去救姚捧珠,却听顾星
逢道:“不要伤她。”
为首的白衣人发了话:“放心,今日我等为你而来。”
鹿时清浑身一震,眨了好几下眼,才确定白衣人说这话时看的是顾星逢。
“星星……怎么回事?”
他鲜少质问过顾星逢,但此时此刻,顾星逢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如今能
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
顾星逢盯着眼前的白衣人,“我身上,有和他们一样的气息。”
鹿时清顿时睁大双眼。
和长生界一样的气息,那不就是仙气?和他一样的……仙气?
顾星逢难道也是长生界的人?不对,他分明是万妖界的雪妖啊!
为首的白衣人接着道,“你对你的仙气控制自如,以往从未泄出。日前在逐风
尊者面前暴露出来,却是为何?”
顾星逢:“不为何。”
这个答案,鹿时清倒是清楚。
那一日他刚刚死而复生,灵力薄弱,无法掩盖气息。当时他还以为是常松涛好
糊弄,原来竟是顾星逢有意泄出自己的仙气,替他遮掩。
“星星,你……”
顾星逢微微回身,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