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千尘光顾着瞎琢磨,没提防前面的轮椅突然停了。她直直撞上去,然后弯下腰来揉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
王才捂着嘴在旁边偷笑,凤决转过头来,抽了下嘴角才绷住脸。他吩咐王才去备浴汤,王才应着转身去了,凤决又滚动轮椅继续前行。
纪千尘一瘸一拐地跟着他:“殿下,那肥猪……嗯,柳公公,今晚为何来了承西殿?”
凤决懒得理她,自顾前行。
“殿下,听说他跟着皇后娘娘十多年了,你把他弄死了,皇后娘娘会不会和你过不去?”
凤决依然抿着薄唇不答,这丫头操的心还不少,是在替他担心?
“对了殿下,原来你会用飞刀?刚才你那一下子,真是太准了!你真厉害!”
凤决没回头,却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丫头平时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但赞美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人格外愉悦。
方才她一路沉默,他还以为她是被吓傻了,现在她又打开了话匣子,看来是好得很。
纪千尘想想又有些后怕,夜色昏暗,凤决当时离得那么远,还有,当时她和肥猪太近了,飞刀若是偏个一星半点儿,只怕她的耳朵也没了。
“殿下,当时你那一刀飞出去,有几成的把握啊?”
“五成。”凤决总算开口答话了,却是憋着恶意捉弄。
“……”纪千尘觉得脑门儿发凉,“那,万一奴婢的耳朵也一块儿削下来了怎么办?”
“那就,削下来了呗。”凤决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左转进了门。
纪千尘对着他的后背,恨恨地努了努嘴。自己还是太连清啊,错吧恶魔当成见义勇为的英雄。他今晚干掉柳公公,想必是因为那肥猪不遵他的禁令,私下在承西殿乱走,定然不是为了她。
纪千尘瘸着腿又燃上几盏琉璃灯,微暖的灯光透过晶莹的灯罩子铺洒在房内,漆黑的夜色也变得旖旎温柔起来。
承西殿人少,凤决又素不喜人近身,王才还没过来,这寝殿内的事只有她来做。
纪千尘眼尖,她一眼瞄见今日那案上多了匣珠子。方才进屋时,屋里只有两盏灯亮着,依稀觉得这珠子会发亮,又大又圆,一看就是宝贝。
她贪婪地多看了几眼,忍着腿疼点好灯,又将桌上的茶倒了一杯送到凤决手边。凤决蹙眉看着她跛脚的样子,着实有些担心她手中端着的茶会颠出来,洒他一身。
纪千尘上了茶,讨好地说:“殿下能不能把飞刀绝技传授给奴婢?奴婢一个弱女子,日后也好防身。”
他挑了挑眉:“能打死一只鹰的弱女子?”
纪千尘尴尬地“嘿嘿”一声:“要不然,奴婢学好了,日后来保护殿下?倘若有一天殿下惨遭陷害,身陷囹圄,千疮百孔、九死一生……奴婢当不离不弃为殿下杀出一条血路!”
“……”凤决揉一揉眉心,这丫头果然还是不说话比较好。他横了一眼:“你咒我?”
“奴婢不敢!”纪千尘耷拉着脑袋,她怎么把原主记忆中关于他的下场给说出来了?“奴婢是忠心耿耿的……”
“行了,”凤决从一个小小的乌木柜前转身,一手滑着轮椅,一手将从柜中取出来的小瓷瓶递给她,“这是水香露,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
纪千尘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把瓷瓶接过来,看这瓶子何等精美,便知这药定然亦非凡物。水香露,听名字就好喝!
“谢殿下赐药!”她拔了瓶塞,仰脖子就喝了一大口。
下一秒,纪千尘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大好,但是,念在这药肯定很贵,她狠狠心,硬着头皮一抿嘴,咽了。
她见凤决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己,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安静得有点诡异,就连王才进来,也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杵在一边没敢吱声。
半晌,凤决试探着问了句:“如何?”
“回殿下,诶……老实说,味道不太好,既不香又不甜,完全当不得这么好听的名字。”
凤决硬绷着脸,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南疆有一味药材名叫水香,水香露便是以此物为主。我还没来得及说……这药是外用的,并非内服。”
“……”纪千尘哭丧着脸,愣了好半天,敢情自己是把跌打万金油给喝了?
没事的,现在她只能安慰自己,古代的药都是纯天然制剂,喝就喝了吧。
刚才她满脑子只想着“值钱”,此时听凤决解释,才调动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医书中有记载,南疆确实有一种草药名叫水翁花,又名水香,气微香,却是味苦。
原主有个堪称神医的义父,但是凌修之从不教她最精深的医术。他说学医太苦,女孩子活得简单快活些便好。他将一身医术都传授给了他的弟子安澄,纪千尘在猜想,凌修之打的主意,莫不是想将女儿许配给自己的高徒,从此一生无忧?
因此,凌宝儿虽也懂些医理,凌修之忙的时候她也能给病人把把脉,治些简单的病,但医术全然不可与凌修之、安澄同日而语。
王才撑不住,捂着嘴还是笑出了猪叫声,纪千尘这才回过神来。她委屈地微微噘了嘴,粉嫩的唇嘟成颗晶莹欲滴的樱桃,下巴轻颤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气蒙蒙的,显然是受了欺负,又不敢说。
凤决睨了一眼,王才霎时止了笑,恢复一本正经脸。“殿下,浴汤备好了。”
凤决“嗯”了一声,轮椅经过案边时,他顺手把那装着夜明珠的匣子拿了起来。皇后送了他这个,他之前叫王才送到寝殿里来,其实并没想好有什么用。
他随意地把匣子伸到纪千尘面前:“喜欢它?赏给你了。”他目光如炬,刚才已经看出来了。
“真的?”纪千尘的脸色瞬间云开雾散、阳光灿烂起来,眼睛里含着晶亮的水气,却已笑颜如花,“喜欢喜欢,谢谢殿下!”
凤决眸光微动,她笑起来,秋水般的眸子里染着光华,更胜过匣子里的夜明珠。她还穿着他的披风,娇小玲珑的身材裹在披风里,楚楚可怜。灯下看美人,一张玉雪娇嫩的小脸柔媚可爱,甚至能看见细软的小绒毛。
他觉得,她就像是个被糖果哄得开心到飞起的孩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带一丝阴谋。她就是这样,让他一面防备着,一面又不忍设防。
纪千尘欢天喜地地捧着匣子回了侧屋,临走前,凤决告诉她水香露的用法:“浴后先冷敷,然后上药。”
待纪千尘离开,凤决听见王才说道:“殿下许久没这么笑了。”
一个情不自禁、难以察觉的浅笑僵硬在凤决的脸上,转瞬,皆淹没在阴沉的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