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决薄唇紧紧地抿着,面无表情,眼中的光却犀利无比。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她懂的医术,也低估了她的胆子。
“继续说下去,”他语气淡淡,却阴沉得足矣,他启发似地问,“还有呢?”
“还有……”纪千尘的手臂被他拖着,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看起来有点颤颤巍巍的,可她的头脑却渐渐清晰。
“还有就是,既然殿下的腿没坏,那么,殿下不可能失足落水,之前在水里……殿下是自己跳进去的。”她越说,声音越低沉,她无助地看着凤决,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
“很好,说下去,你果然很聪明。”他的夸奖让人毛骨悚然,原本极好看的眉眼间仿佛结满了刺人的冰棱。
“殿下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当然不是因为水里凉快,……肯定也不会是喜欢和宫人们躲猫猫,……更不可能是喜欢喝池子里的水……”纪千尘快哭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冷冷地看着她,问得轻幽,饶有兴趣。
她的手腕很疼,虽然没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但她感觉快要废了。痛感,大概真能让人变聪明。
“殿下不会喜欢和宫人们躲猫猫,可当时,的确一个人都不在。除非……是殿下把人都支开了,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有个没人知道的秘密……秘密藏在、池底……”
纪千尘真的咧开嘴哭起来,她又怕又惊,自己这什么神推理,一个秘密就快要了她的命,她倒好,又顺藤扒出个秘密。这是扯着老虎尾巴喊救命——找死啊。
最后那几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凤决亦是心惊肉跳。他攥着她的手,用力一掼,纪千尘往后狠狠地坐在地上,铜盆翻了,水流得到处都是。
凤决光着双白皙瘦长的脚踩在地上,纪千尘的半截裙摆全都湿了。她之前被他抓着,保持那个不上不下的姿势,腿早就麻了,而且吓得发抖,再让他摔一下,不可能站得稳。
铜盆咣当着在地上晃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响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听来,让人胆战心惊。
王才站在外面听到的动静也不小,方才听见纪千尘叫了一声,他没动,现在听到盆子也翻了,他在纠结要不要冲进去。可万一主子并不需要他现在进去收拾,需要他走得更远些呢?
王才并没纠结太久,里面又恢复了宁静。
在漫长的宁静中,纪千尘一度以为,凤决会把她灭口。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他今天的样子最可怕。上次对付柳公公,他是凌厉狠辣的,而今天,他的眼睛又暗又沉,里面是一片无底的深渊,纪千尘根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来承西殿的目的是什么?你在为谁刺探消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学的医术?”
“我没有刺探消息,”纪千尘摇头,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忘了,“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治医好殿下的腿。我医术不精,可是,神医凌修之是我义父,安哥哥……安太医是我义父最得意的弟子。”
这声“安哥哥”叫得太亲热,凤决的眸色又沉了几分,那日底下人只回报了他俩谈话的内容,怎不曾把这过分的称呼也报上来?
“倒是我小瞧了你,你竟是凌修之的女儿。”凤决轻笑,俊美的容颜阴郁幽冷,莫名让人想到地狱里的彼岸花,“安澄与我三弟一直往来过密,至于凌修之,几年前便已是三弟的人。”
“不是的!”义父对原主恩重如山,是原主一生最敬爱之人,纪千尘怎容得他人随意诋毁?
“义父绝不是三殿下的人,他医者仁心,四处游历,而三殿下喜欢结交江湖朋友,俩人不过言语投契,相谈甚欢罢了。难道说,喝一回茶,聊一回天,便要说义父是三殿下的人么?”
“还有安……安太医,据我所知,他每与三殿下见面,不过说些民间疫情。再就是,三殿下挂念皇上龙体,皇上久病,你是知道的……”纪千尘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言,声音立马低下来,小声嘀咕,“奴婢见前些日子,殿下也见过安太医,难道也是往来过密?”
“那你呢?”凤决反问,“凌修之将你送进宫,伺候三弟,莫非全无攀附之心?”
“绝没有,义父人品高洁,他怎能有这样的心思!他对奴婢入宫之事,一向反对……”
“然而反对也没用,安澄说你入宫时,是一心想去伺候三弟的!”
他眼睛里带着红血丝,气起来的时候,星目之尾又现那一抹媚人的绯色,斜斜地挑上去,直入双鬓。
纪千尘呆愣了半晌,明白过来:“殿下一直派人监视我?”
他抿着薄唇,垂眸凝视着她,没说话。
“殿下从第一天起,就没信过我,也没拿我当过自己人。”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委屈地泛起了氤氲的水气,“哪怕我笨得要死,为了救你差点淹死自己,你却从头到尾都在看我笑话;哪怕我做了那么多事想要讨好你,还不自量力想给你治腿,结果……你是骗我的,你的腿没事。”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让俩人之间没吵完的架,一下子变了味。
“还有,前天几我给你收拾床铺的时候,看见你枕边那根细细的绳子了。那根绳子另一头连着我住的侧屋的门,我当时没明白它是做什么的,我现在懂了……也是你在防着我,你怕我半夜会行刺,只要我一推门,你就会发现,是不是?”
凤决心里烦躁,胸口也觉得堵得慌,他被问得哑口无言,答不上话来。
她在一个山雨欲来的时候,凭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叫他怎能不防备?那根绳子,他后来是觉得没用,却一直忘了拆掉。还有,叫人去偷听她和安澄的谈话,除了戒备,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安着什么心。
“殿下既然这样信不过我,那我走便是了!”她哭得梨花带雨,“殿下也不必费心送奴婢出宫,随便打发奴婢去浣衣局也行,打杂做苦力也行,奴婢再不来承西殿惹殿下烦心就是了。”
关键是,留在宫中还有机会峰回路转,出了宫,任务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