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升见到二人出来,立刻跳下马车。“爷。”
话还没说完,就见赵意筠直直略过他自己上了马车,他看着萧远祁,轻声道:“爷,世子妃这是?”
萧远祁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明日元州游湖节,去雇一艘画舫,越醒目夸张越好。”
醒目夸张?伍升虽不知何意,但执行力极强,立刻点点头,“是。”
赵意筠进了马车,坐下的那一瞬间突然不太明白自己现下为何不悦,按理说能飙戏自己应该很爽才是?
面前的帘子一动,萧远祁出现在她视野里。
“明日,你同我一起去游湖节。”
萧远祁当做没看见赵意筠的刻意忽视,坐在她的身侧。
“我估计沉雪姑娘现在已经反应过来我是女子了,你确定我也跟着去?”赵意筠轻哼一声,往边上挪了挪。
“你在不高兴什么?”萧远祁突然正色道。
赵意筠一愣,立刻反驳,“谁不高兴了?”
说完,她沉默着,等半天也不见萧远祁开口,于是忍不住转过去头,就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你似乎不太想理我?”
赵意筠抬眼,“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萧远祁仍旧看着她,眼里少了几分兴味,多了一丝认真。
“……”赵意筠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谁让你一直把难题抛给我,你是生怕沉雪注意不到我吗?”
萧远祁见她开口吐槽,反而露出一丝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本来就是要在她面前表现得同你关系不一般。”
赵意筠被噎,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她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咳,我觉得以世子你的人格魅力,不用这样做也能让她死心塌地。”
“是吗?”萧远祁轻轻反问,“不过既然已经做了,那还是进行到底吧。”
说完,他直接正回身子,一副“就这么着”的模样。
赵意筠轻叹一声,感觉明日有一场大战。
次日。
元州城游湖节一向是城中除却七夕元日等传统节日外最热闹的一天,此次游湖放在了城中最大的烟雨河举行。
烟雨河碧波微荡,河边停驻着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画舫,其中最大的一艘便是宇成裘所在的官舫,整整三层,船身也比其它的要宽上一倍。
只是今日烟雨河边,百姓谈及最多的却不是这一艘官舫,而是与它相隔不远的一艘私人画舫。
此画舫名曰歆尘,船头较窄,整个船身以朱红为底,围栏处镀着耀眼的金片,上层楼阁处立着一座石雕,仿若正在开屏的七彩孔雀,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更重要的是,船舱两侧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流苏,河风一吹,迎风而摇。
“这画舫是谁的啊?”河边一位书生轻轻问道。
“不知道,好像是叫什么祁公子。”
书生有些疑惑,“元州城有祁姓富商吗?”
“从未听过呢,不过这画舫的品味……”
“哈哈哈哈,老兄,你可别说了……”
赵意筠一身茶白色锦袍,玉冠束发,正扒拉着人群挤到河边码头,一眼就看到了伍升雇下画舫。耳边众人的吐槽声还在继续,她面上一滞,这腿真不想迈不出。
伍升这是什么眼光,花里胡哨,毫无重点,上头那只孔雀单拎出来是一件上好的艺术品,可搭在这画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赵二,你怎么不走了?”伍升突然从后头冒出来,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处,似乎是想推着她往歆尘走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伍升和她基本已经处成了朋友,在外头也不再是“世子妃、世子妃”的喊,而是简单的一个“赵二”。
“咳,我不是正要过去吗?”赵意筠就势往歆尘走去,“对了,爷呢?”
“齐安有事向爷禀告,一会儿过来。”
赵意筠点点头,恐怕是宇成裘的事。
两个人上了歆尘,赵意筠似乎都能听到河边那些看客嘴里的唏嘘。
“小公子,这画舫着实和‘歆尘’这名字不搭啊!”河边刚刚那个书生忍不住喊道。
赵意筠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伍升,你上哪儿找的画舫啊?”
这种画舫真的会有人买吗?
伍升嘿嘿一笑,挠挠脑袋,道:“这是我精心挑选的。”
赵意筠点点头,语气调侃,“嗯,这我相信。”
“爷说越夸张越醒目才好,我同那店家说了,他却说自己不能保证达不达标准,于是我就自己搭配了一下。”伍升憨笑一声说道。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画舫,除非掌柜已经放弃开店了。
船舱里,一早雇好的小厮丫鬟正在不停忙碌着,整个宴厅虽说不大,但却处处透着细致。
赵意筠走到上层阁楼,推开窗户,双肘抵着窗沿远眺。
河边,越来越多的人聚集着,边上几艘画舫也渐渐有了动静,唯有……
她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官舫,这宇成裘此时知不知道自己心爱的沉雪姑娘已经有了其他爱慕者。
“你在这儿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赵意筠回过头,“你怎么走路没声儿?”
萧远祁走至床边,站在她的身后,从她的角度也看到了官舫,轻笑一声,“是你自己出神没听见而已。”
“齐安和你说了什么?”
“宇成裘已经知道祁萧的存在。”
赵意筠挑眉,“哟,还真挺快,看来这掌班还是更偏向宇成裘啊。”
“宇成裘是前别驾,更是如今的新任太守,这大腿不抱紧怎么行?”萧远祁冷哼道。
“也是,虽说你出手阔绰,看上去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只要有心去探查就会发现元州压根没有这么一个祁姓富商。这两相对比,若我是那掌班,自然也会偏心宇成裘,不过嘛……”
赵意筠回过头看向萧远祁,“就算心里有所偏向,作为掌班也不会显露半分,毕竟多给祁萧一点甜头,多在这冤大头身上捞些钱也挺香的嘛,是吧,世子?”
“冤大头”垂眸看着她,勾起唇角,“没事,等祁萧自己的钱花光了,可以用他夫人的嫁妆,夫妻同甘共苦,挺好。”
赵意筠嘴角一滞,后又想到什么,冷哼道:“好嘛,拿着正妻的嫁妆讨好那外头的小娘子,我掐指一算,这冤大头可能会被绿。”
“嗯?”萧远祁目光一凌。
“咳咳,开玩笑哈哈哈。”她迅速避开视线,转回头,目光一下就定在河边的某人身上,“世子你看!”
目光所及之处,一女子长袖翩翩,明眸皓齿,笑意璀璨,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上的风情,这人正是玉清阁头牌沉雪。
“她身边那个人……”赵意筠往沉雪身侧一瞥,看到一约莫近三十的男子。
萧远祁微弯下.身,从窗外瞧去,“那便是宇成裘。”
赵意筠猛转过头,话还没说出口,嘴唇却轻轻擦过身后男子的下巴,不似女子的细腻,她只觉自己的唇瓣有片刻的酥麻……
两人都有瞬间的凝滞。
还是赵意筠最先反应过来,她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开口,语气却有些许的僵硬,“那什么,既然宇成裘都来了,我估计游湖活动就快开始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说完,也不等身后的人有什么反应,直接转身下了楼。
萧远祁立在原处,右手轻抬,抚上被某人的唇轻轻扫过的下巴,眉头渐渐蹙起,这感觉似乎有些新奇?
……
船舱里,两侧各端坐着三名以薄纱掩面,低头抚琴的女子,赵意筠略略看了眼便走到伍升身边。
“宇成裘来了。”
伍升点点头,“他们已经上画舫了。”
“沉雪呢?”
“哝,”伍升用手指指河边的那名女子,“还在河边等着呢,也不知在等什么。”
赵意筠微眯着眸看了眼,心说,估计在等着萧远祁去接她吧。
“宇成裘竟然没让她上自己的官舫?”对于这个,她还是有些意外。
“宇成裘是官,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硬逼着一名玉清阁头牌进自己的画舫。”不知什么时候,萧远祁也下了楼,他走到赵意筠身边,淡淡开口。
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赵意筠不知觉想到刚才在阁楼的那一幕,一时语滞。
伍升自然看不出二人之间的异样,反而直点头,“爷说得有理,更何况宇成裘那是官舫,就算他如今是太守,也不可能让官舫里的众人独独等他一个。”
萧远祁不语,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沉雪,那边似乎有些动静。
只见一名华服男子拿着一张帖子小跑到沉雪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雪身边桃红先摇摇头,一抬手,身后的护院将华服男子挡开。
“这沉雪倒是受人欢迎。”赵意筠忍不住感叹一声。
“她不是受欢迎,一般人压根不会主动招惹玉清阁头牌,一是没什么资本,二便是前有宇成裘被拒,此番去请沉雪岂不是惹祸上身。”萧远祁回道。
“那这人……”赵意筠侧过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刚刚这人是你安排的?”
“嗯。”
伍升恍然大悟,“爷,妙啊,沉雪姑娘拒绝这么多人,若是只来了我们这处,那宇成裘必定会亲自找上门。”
过了半刻钟,果然又有两名模样俊朗的男子前去邀请,当然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赵意筠见此,忍不住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去啊?”
“我不去。”
“啊?”
萧远祁轻抬下巴,示意她往河边看。
齐安正在河边,同沉雪说着什么,下一刻,沉雪便朝着歆尘看过来。
萧远祁踱步到船头,颀长挺拔的身姿立刻引起河边众看客的注意,他面上清淡,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沉雪那头。
果不其然,那沉雪立刻有了反应,她朝着齐安点点头,“我同你去。”
见玉清阁的头牌往那艘最夸张的画舫走去,河边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官舫船头的一名男子见此立刻回身进船,行色略有些匆忙。
“沉雪姑娘。”萧远祁伸出手,做出请姿,“这边请。”
沉雪微微福身,“祁公子安好。”
萧远祁眉目淡淡,一双瑞风眼却自带着笑意。
赵意筠站在船舱门边,见沉雪进来,微微一笑。
沉雪看见她果然不像昨日般亲和,目含警惕,又有些不满,轻扫她一眼并不给任何回应。
赵意筠嘴角轻扬,并不在意。
沉雪优雅入座,抬头看向萧远祁时,眉头轻染一丝忧色,“祁公子可知,我为了上你这艘船得罪了谁?”
萧远祁抬手示意丫鬟给沉雪倒酒,回道:“自是知晓,昨日姑娘也有说,姑娘放心,若是宇大人怪罪,我自会去做解释。”
沉雪一愣,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最想听的自然是,“我会对你负责”云云。不过她到底是受过多般调.教的,任心里有多大的起伏波澜,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赵意筠站在门边无聊得慌,突然,伍升急匆匆跑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
“好,我知道了。”
赵意筠点点头,快步走到萧远祁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道:“宇成裘过来了。”
“嗯。”萧远祁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对着沉雪道,“昨日听姑娘一曲琴音,到了夜里都还回味无穷,不知道今日还能否有幸倾听一曲。”
沉雪一愣,心里其实有些不悦,她是来作客,不是来卖艺的……
只是想这么想,听到萧远祁沉迷她的琴音,多少还是有些得意,于是她点点头,“若是公子这儿能有我看得上的瑶琴,我便弹上一曲。”
“齐安。”萧远祁轻抬手。
齐安领命,立刻走到屏风后,出来时,手里多了把七弦琴。
赵意筠不懂琴的优劣,但看到沉雪见着这把琴时惊愣而又欣喜的神情,心里多少有些衡量。
这萧远祁还真的舍得下本。
悠远的琴声刚刚响起没多久,船舱外突然一阵响动。
伍升急匆匆地跑进来,“爷,外面,外面有人要闯进来。”
赵意筠看着伍升的神色,不禁感叹,又是一个演戏的好苗子。
琴声戛然而止,沉雪拧眉看向萧远祁。
“什么事这么急?”
伍升抬起头,先是看着萧远祁,后又突然看了眼沉雪,道:“太守,太守宇大人过来了!”
“啊!”沉雪一阵低呼,也猛地转头看向萧远祁。
“沉雪姑娘莫惊慌,”萧远祁侧过头看向赵意筠,“你先带沉雪姑娘到阁楼上避一避。”
“是。”赵意筠走到沉雪身边,“姑娘,请同我到阁楼歇息一会儿。”
沉雪无法,只得点头。
宇成裘是独自一人前来的,当他听到自己的下属说沉雪跟着一个男子走时,他还不信,可刚刚他上船后确确实实听到了属于沉雪的琴音。
他一辈子没尝过什么情爱滋味,家里虽有正室,但只是相敬如宾的感情,唯有在沉雪面前,他才会有心潮澎湃,为之发狂的冲动,所以即使自己现在被人监控着,他也要尽可能地多见沉雪一面。
“宇大人。”萧远祁走下主位,拱手对着来人。
宇成裘心中有怒,可一见这人举止有礼,样貌更是比他英俊不知多少倍,他瞬间有些语滞。
“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没听过元州城有祁姓商户。”
宇成裘在河边碰上玉清阁的掌班,已经对萧远祁有所了解。
萧远祁抬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然后才看着他,“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见宇大人一面。”
宇成裘眉头一皱,看着面前人的神色,一瞬间明白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夺人之争,“你想见我?作何?”
“我想知道对于宇大人而言,元州城意味着什么?”
“元州城?”
宇成裘对上萧远祁的目光,心下一紧,不久前的某些事涌上心头,“元州于我而言是家,更是净土。”
“净土?”萧远祁咂摸着这个词,“宇大人认为现在的元州城还是净土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宇成裘身侧的手瞬间捏紧。
“我说了,我是谁并不重要。”
“元州现在自然是净土,只是……”宇成裘眉目之间染上一层优思。
“只是什么?”
宇成裘抬眼,道:“这位公子既然不能同我坦诚相言,那我自然也不能心底话说出。”
“我姓萧。”萧远祁其实有些犹豫,可如今唯有宇成裘能解开现在元州城异样的谜底。
萧这一姓氏并不少见,可担着这个姓问这些问题,气场还如此强大的人,恐怕唯有那天家的人了。
“你是宫里的人。”宇成裘眉目严肃。
萧远祁没有否认。
宇成裘一惊,立刻看了眼四周,“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如何进来并不重要,我只是想问宇大人,这元州为何丝毫没有失城后的混乱,反而一片平静。”
“此事说来话长。”宇成裘轻叹一口气,“我如今几乎是被人时时监控着,来这里只是为了沉雪,若是迟迟不回去恐引人注意。”
萧远祁倒也不急,他一早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将所有谜底解开,“那我们今后如何联系大人?”
宇成裘沉思片刻,“玉清阁,我如今能随意进入而不受监控的地方,只有玉清阁沉雪的屋子。”
萧远祁点头,“明晚,我会去玉清阁,希望大人也能在。”
“好……”宇成裘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萧……公子对沉雪?”
从沉雪今日的选择来看,恐怕自己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宇成裘有些嫉妒。
“宇大人放心,我已娶妻。”萧远祁如是说道。
这话看似一句简单的解释,可宇成裘的脸上却莫名一热,心里暗自怀疑萧远祁这人是否在内涵他。
“那明日玉清阁见,对了,监视我的人会在玉清阁楼梯口处等着,只要能通过这一道监视,那么之后便没有什么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