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公主府。
慕容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戴凤鸟衔珠金钗,喙口的红宝珠串在额间微微摇颤。侍女为她淡扫远山眉,清点朱唇。拈起云母花钿时被她抬手拒绝。
这是她自从听闻裴宣身首异处后,首次带妆示人。
侍女只得为她将精致的小金梳饰于发上,艳羡地看着她“公主的容貌真是姝色无双尤其一身红衣时的样子,就如太液池旁盛放的牡丹那般美艳动人。”
慕容珺横了她一眼,“拿本宫比作牡丹,你让皇后娘娘如何自处”
“婢子言语无状,请公主恕罪。”侍女见她这段时日不似往常那般严苛,有些忘形。如今见她面容冷肃,慌忙下跪,费力表达着“皇后娘娘固然美貌,但您的美貌与众不同”
慕容珺知晓她想说的是什么,她的容貌继承了慕容氏的眉眼深邃。
幼时姊妹之间玩闹,曾比试谁的睫毛最多承受多少根草梗,她以十根胜出。
当时她曾被父皇抱在膝上笑说“史上的公主面容丑陋者居多,阿沅身为大燕的长公主,为朕挣足了面子。”命御用画师每年在她生辰时为她画像留存。自此宫外不知有多少她画像的赝品出现。
她对镜抚上面颊,嘴角漾起一抹飘忽的笑意。
当初从未问过裴郎她长得好看么。
他也从未提起过。
与他相识十载,前半段在她飞扬跋扈,与他在吵闹与和好之间虚度。后面几载,则在彼此猜忌,却又割舍不下这段情的挣扎中度过。如今断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这是被他抛弃了。
这个人是她一生的情劫。
想到初识是在清宁宫的小花园内,她被姊妹们推出树丛后,那一眼对视,便是终身。
而她这一世却再也没有机会嫁给他。
头婚在裴家获罪后三日,被父皇匆匆指给了李玮。
如今,又要下嫁寒门出身,才相识不过几日的沈榕,还真是讽刺。
“这日子,真是过得是苦不堪言。”她眨了眨眼睛,习惯性将泪意咽下,起身后看着床榻上摆放的一品国公主的正红色常服,淡淡命道“为本宫更衣。”
紫宸门,殿前广场。
慕容珺下车后看着侍从手中的花环,心中剧痛之下,扶着侍女稳了稳心神,厉声质问“他还说了什么。”
侍从想着那位郎君出手甚是大方,又是参加殿试的佼佼者,说不定日后飞黄腾达了还能提携他一把。更何况送个物,捎句话的事儿在追逐长公主的人群中,这也并不稀奇。一锭银子是他半载的例钱,自然是要帮这个忙的。
“大人说殿下拿着花环,那件事会更加好办。”侍从再三确认了这没头没尾的话。
“知道了。”慕容珺咬牙命侍女接过。此人城府颇深真是令她大开眼界。
还记得首次夜半闯入他的客房检查他的面容,就被他奚落了一番。他瞬间便明白了她要找寻的人是谁。
故而三日前的谈判,对于他直接拿为裴家平反这事对赌,她丝毫不诧异。
没想到他还竟然打听到当年她送裴宣花环之事。真是龌龊肮脏却也让她佩服他的野心和缜密的心思。越发笃定他有能为裴家平反。
可是与她成亲他又图什么呢寒门出身对于皇族身份的向往
当朝二十有三的长公主,二嫁给十八岁的状元郎,恐怕明日她又会成为上京城内众人议论的话题之王了。
“长公主,刚结束殿试,陛下让您在庑房内等,待朝参后会即刻召见您。”吴六一亲自出来回话,足可见慕容策对她的重视。
慕容珺微微一笑,大声对着正殿唤道“陛下,慕容珺有事启奏。”
吴六一心惊之下,见她人已提裙迈入了正殿。
慕容珺端正行了一个宫礼“臣参见陛下。”她抬头看向御座上的九五之尊,并未将来自殿内四面八方的目光当做一回事。
“臣今日前来有求于陛下,请陛下为臣与状元郎沈榕赐婚。”
此话一说,殿内众人一片哗然。
慕容策冷冷扫过新科状元沈榕,见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长姊的身上,沉声命道“此事兹事体大,容朕斟酌后再行定夺。”
慕容珺抬手示意侍从将花环拿上前,款款走至沈榕面前,将手中的花环挂在了他的脖颈上,却并未与他对视,而是转向了御座前。
她侧首看向沈榕,咬牙拉起他的手,“臣曾梦见父皇说沈榕可托付终身,随后臣便找到了他。还请陛下成全”
裴宣见她的长甲死死抠入他的掌心,面不改色地与她共同下跪,“臣爱慕长公主许久,愿娶长公主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
慕容珺心中哂笑不已。
爱慕长公主许久他一个寿春来的土包子,懂什么是爱慕么
慕容策见她竟然为沈榕带上花环,小叶檀手串在他的大力之下,“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他沉声下旨“诸位爱卿先去杏园等候赐宴。”
礼部尚书看了看下跪的两个人,知晓陛下要处理家事,赶忙率先拱手“臣等遵旨。”带头离开了紫宸殿。
慕容策一双寒冰如剑的双眸睃向裴宣,“沈榕,难道你想要抗旨”
慕容珺松开了身侧男人的手,低声说道“先走,有我。”她没想到陛下这般动怒,心中也不由得忐忑起来。
“臣有事想要单独向陛下回禀,还请长公主回避。”裴宣出人意料地拱手说道。
慕容珺焦急地瞪着他“你”
“吴六一,你陪同长姊去两仪殿看望皇后。”慕容策负手走至下跪的男人面前,低头打量着他,倒要听听他会说什么。此人今日带给他的意外着实太多了。
太监看着怒气冲冲长公主,点头哈腰地催促“长公主,奴婢伺候着您去两仪殿。”
慕容珺起身谢恩,恨不得将他脖子上的花环拽下来勒死他只得忿忿咬牙拂袖而去。
她下了辇车刚好遇见走出两仪殿想要登车的皇后,两人见礼后携手回了寝殿。
“长姊,这到底怎么回事”王徽妍听到吴八一的小报告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姊弟两人当众吵闹起来,困意立刻就消失了。
慕容珺将打赌一事隐去了,只是简单说了想要嫁给沈榕。
王徽妍依旧很是想不明白,以她对裴宣用情之深,怎么会突然转变了念头选择二嫁。还是一名比她小了五岁的陌生男人
看着她隆重装扮的模样又不像是意气用事,少女只得狠下一颗心将她按坐在罗汉床上“长姊,你若为了别的念头冲动下嫁,我第一个不允许。”
慕容珺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儿,拉起她的手摸了摸,“我在做什么我很清楚,就当是我找了一个心灵寄托罢。”她毫不客气地端起茶盏仰头喝光,目光艳羡地从少女小腹上睃过,“你就当我想生个孩儿玩玩儿。”
她低头一笑,既然他沈榕将说服陛下的重任揽了下来,且看那他的本事了。生孩儿那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只会赋予一个人当孩儿父亲,可是那个人早已撇下她登上了极乐世界。
王徽妍很理解她的心情,她做两个梦就难受得不行,更何况她还曾经小产。
“那么,他也想娶么”她能理解长姊的想法,可若那个沈榕前几日还拒绝了她的提携,今日却答应尚公主
“他有理由不同意么”慕容珺想到三日前他嚣张的提条件,他可是乐意得很。
少女越想越不对,“长姊,这里头疑点颇多”她伸出手指刚要逐一列举,就听到内侍的宣唱“陛下驾到。”
赶忙与起身的慕容珺一同接驾。
慕容策撩袍迈入殿内,扶起下拜的娇妻柔声询道“午膳用了多少汤药喝了没”